被選擇和被改變的宋莊
“如果說2005年以前,我們還處在以藝術價值作為市場評判標準的系統里,到2005年這一年,忽然間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不可思議?!?
(本文首發于2020年8月13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邢人儼
宋莊位于北京通州區,截至2019年,宋莊內共分布34個藝術區,六千余間藝術家工作室,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藝術家群落聚居區。
內蒙古人郝志強見過一些世面。他52歲了,在宋莊租了兩間平房當畫廊。一面墻掛油畫,另一面掛國畫??腿酥饕巧馊撕驼賳T。有人開著奔馳寶馬來,“那是身份的象征”。也有人手拿公文包、白襯衫西褲系皮帶——郝志強說,一看就是處級以上干部。
郝志強常和朋友講一個笑話,有客人會現場指導他作畫?!斑@里畫一個太陽,叫做‘鴻運當頭’。那頭畫一點山,再畫點水,叫做‘背山靠水’?!笨傊?,是個好寓意。開張七年,郝志強靠賣山水畫,維持一年近二十萬的房租和全家的生活開銷。他最用心經營的油畫倒是一張都沒賣出去過。郝志強覺得困惑極了。
2020年7月,盛夏的北京午后,位于北京通州區宋莊鎮主干道的徐宋路,熱氣從柏油路面升起。路口一座叫做“藝術工廠”的大門,鐵皮上有大片的銹漬。幾輛農用三輪車和大貨車駛過,這里幾乎沒有人流。疫情以來,郝志強在畫廊門口搭了個橙色的帳篷,賣些鍋碗瓢盆和日用品。
宋莊距河北省燕郊7公里,離天安門24公里。1994年,方力鈞、岳敏君、劉煒等在國際上嶄露頭角的中國當代藝術代表人物入駐宋莊,這里逐漸成為“先鋒藝術”的代名詞,《紐約時報》、BBC等國際媒體都曾做過專題報道。在漫長的二十余年里,這座位于北京東六環外的偏遠小鎮,是無數人追逐財富、名望、藝術價值的造夢工廠。
“2005年,北京站有一個最大的廣告,叫‘投資在宋莊,落戶在北京’,應該掛了整整兩年。當時是怎么回事呢?你投10萬塊錢到宋莊辦企業,就是北京戶口?!彼吻f二十年歷史的親歷者、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楊衛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
在他看來,二十年來,宋莊已迅速滑向了它的反面——打造國際知名藝術區的烏托邦愿景,已變成各種社會力量都想分一杯羹的金錢游戲?!八吻f實際上有三個:一個是本地村民的宋莊,一個是藝術家的宋莊,還有一個是潘家園式的宋莊。它是整個社會復雜形態的縮影?!?/p>
從圓明園到宋莊
71歲的栗憲庭與肖像照里一樣,頭發雪白,連胡子也是雪白的。6月底一個下午,在宋莊小堡村的家中,栗憲庭穿白色的棉布衫,一根接一根地抽黃鶴樓。他聽力已大不如前,從不接陌生電話。但說話仍慢條斯理,聲音厚重。
改革開放后文化復蘇的歲月,栗憲庭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美術最為重要的中心人物,被美國作家安德魯·所羅門稱為“中國當代藝術教父”。1980年代初,他在《美術》雜志率先介紹“星星畫派”,是“85美術新潮”最有力的推動者。他為“政治波普”“玩世現實主義”等前衛藝術現象命名。而在新千年后,栗憲庭最為重要的工作,是一手打造了宋莊。
如今回溯過往,許多人都會提到宋莊的前身——圓明園畫家村。自1980年代末期,圓明園廢墟上的福緣門村和掛甲屯一帶,聚集了上百名自由畫家、電影人、作家、音樂人。改革開放造成社會松動,自由藝術家聚居區和“下海潮”“民工潮””商業潮”一起涌現,“它是1980年代以降所有社會潮流的一個分支?!崩鯌椡δ戏街苣┯浾哒f。
1992年,大二學生郝志強在報紙上讀到圓明園畫家村的報道,毅然退學奔赴北京——放棄了他參加四年高考后考取的天津美院。那是戶籍制度仍如一塊鐵板般尚未松動的年代,脫離體制意味著成為社會盲流,需要巨大的勇氣?!拔覀兇髮W畢業,國家有派遣證,最低都在大學當老師。能夠把單位辭掉當自由畫家,在那個年代是很少的?!?/p>
圓明園聚集了大批窮困潦倒的無業青年?!坝械娜苏壹胰私桢X,有人到公司打工”。郝志強靠畫路牌為生。1990年代,北京街頭有很多巨幅手繪路牌。他給解放軍總后勤部畫過,一次掙七八千元。郝志強享受一種自由純粹的波西米亞生活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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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邵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