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奧斯維辛的故事講述者
萊維提供的最有力文學證詞,不是到底有多少猶太人死于希特勒的殘暴,而是人作為會思考、會講述的主體,如何經歷了集中營制造出的極端狀態,如何從人淪為非人。
(本文首發于2020年8月13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劉小磊
普里莫·萊維(1919-1987),猶太裔意大利化學家、小說家、納粹大屠殺的幸存者。
“講故事的人”
阿多諾說“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可如果在奧斯維辛之后文學保持沉默,那將是人類更大的一種野蠻。二戰后,有幾位猶太裔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這其中既有阿格農這樣的以色列國民作家,也有貝婁和辛格這樣生活在美國的猶太裔作者,但是如何以文學來再現奧斯維辛,一直是橫亙在作者面前的巨大難題。埃利·維瑟爾認為,“根本不存在大屠殺文學這種東西,也不可能有。這個表述本身就是矛盾的,因為奧斯維辛否定了一切文學形式,正如它與一切系統、一切信條都是抵牾的……嘗試寫這種作品就是一種褻瀆?!本S瑟爾雖然自己寫出了最偉大的奧斯維辛回憶錄,但他對奧斯維辛之后語言的使用表示出了深刻的懷疑。他告訴我們:“奧斯維辛之后,語言就不再純潔無辜。特雷布林卡后,沉默就注入了新的意義。馬伊達內克之后,瘋癲重新獲得了神秘的魅力?!?/p>
在圍繞大屠殺不可再現性的論爭中,意大利作家普里莫·萊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都~約客》評論家詹姆斯·伍德指出,傳統的大屠殺敘事要么強調哀悼和血淚,要么講究事實的精確性,因為這畢竟是人類歷史上最重大、最嚴肅的題材,然而萊維卻以“講故事的人”的姿態與奧斯維辛堅強對峙。他在《這是不是個人》和《終戰》中之所以體現了異乎尋常的力量,是“因為它們并不鄙視故事”,讀者讀的雖然是堪稱恐怖的材料細節,但卻感到不忍釋卷。
伍德的看法或許是說,猶太大屠殺題材與傳統小說敘事并無抵牾,故事性的內核不意味著削弱這類作品的嚴肅性,虛構也不意味著在大屠殺真相這樣的敏感問題上閃爍其詞。萊維不同尋常的故事敘述能力,不僅讓《這是不是個人》成為奧斯維辛題材的罕見杰作(盡管他一再強調自己是化學家,而非小說家),而且也讓我們看到了文學見證極端恐怖的可能性。
“他幸存了很長時間”
出生于意大利都靈的萊維并不是典型的歐洲猶太人,他對意第緒語所知甚少,其家人甚至還是意大利法西斯黨的中堅。萊維從小就認為猶太身份如同“長了鷹鉤鼻或雀斑”,完全無礙他的意大利身份,他以前甚至覺得“猶太人無非是圣誕節時不買圣誕樹,他們不應該吃意大利香腸,但卻照樣吃,他們十三歲時學了一點希伯來語,然后又忘到腦后?!比欢?,當他1943年因為參加反納粹游擊隊被捕時,面臨兩個奇特的選擇:“如果承認是游擊隊員,他會被立即槍斃;如果承認是猶太人,他會被送入集中營?!?/p>
萊維選擇了后者,結果被送入意大利的佛索利集中營(此處并非滅絕營,當時條件尚可)關押了三個月,在1944年2月,又被德國黨衛軍送上悶罐車,開始朝向奧斯維辛的死亡之旅。那次旅行帶去了650個猶太人,其中500多人在下車后即被“揀選”送入毒氣室殺害,剩下的96個男人和29個女人成為奧斯維辛勞改營的囚工。萊維在奧斯維辛渡過了11個月,直到盟軍解放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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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劉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