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件硅谷”躍升之謎
中國制造能力、全球產業鏈網絡、創新創造能力,共同塑造了深圳這個“硬件硅谷”。
創業者的成功,很多時候是因為抓住行業技術變革曲線的縱身一躍。
不足巴掌大小的一部智能手機,大約由1500個組件構成。這背后是遍及全球、極度專業化同時又環環相扣的供應鏈體系。
責任編輯:顧策
深圳市區(無人機照片)。
“沒有深圳做不出來的消費電子產品?!?020年8月,在OPPO手機位于深圳后海的會議室里,OPPO副總裁、中國區總裁劉波(Bobee)對南方周末說。
他們所處的這棟71層、392.5米高的圓筒形建筑,別稱“春筍大廈”,目前是深圳排名第三的高樓。
深圳經濟特區成立之初,位于華強北的電子大廈曾是深圳第一高樓,這棟20層、69.9米高的建筑,是電子產業作為深圳起家行業的見證。而今,作為地標的深圳第一高樓幾經易主,從地王大廈到京基100,現在則是平安大廈——118層、592.5米高。
40年來,深圳的電子產業從產業鏈最末端的外貿加工工廠,成為了全球消費電子的高地,這里有最完備的產業鏈,不斷孵化出新的品牌,被稱作“硬件硅谷”。
這種產業的躍升是如何發生的?
“這是拼出來的一條血路”
2010年前后,全球最好的硬件產業基礎在深圳,已是行業共識。在智能手機、智能穿戴、無人機等等智能產品中,智能手機將這一點突顯得更為淋漓盡致。
隨著信息社會的到來,智能手機成為普及率最高、更新頻次也最高的消費電子產品。根據第三方研究機構Counterpoint的數據,最近五年來智能手機的全球出貨量保持在15億部左右。
較早承接電子產業代工、外貿業務的深圳,牢牢抓住了這一機遇。
《經濟學人》雜志在2014年年初的一篇報道中將深圳定位為全球硬件的新首都?!哆B線》雜志(WIRED)在2016年發布了《深圳: 硬件硅谷》(Shenzhen: The Silicon Valley of hardware)系列紀錄片,第一集便是參觀作為電子商圈的華強北。
電子大廈,是從產業的角度在華強北聚攏來自港臺、內地的電子產業資源。而公眾對華強北的認知,更多源自功能機時代的“山寨手機”、上網本等產品。一家檔口背后就是一個作坊式工廠,提供五花八門的個性化手機。
功能手機時代,以諾基亞、三星、摩托羅拉等國際品牌為主導,在深圳出現了富士康、比亞迪等代工巨頭。在產業配套供應鏈日趨成熟之后,家庭作坊都已經足以拼裝出手機產品。
曾越在深圳創辦了一家手機ODM企業,他對南方周末表示,深圳地鐵一號線南山科技園到車公廟一帶,最多的時候大約有1000家與智能手機相關的企業、各種大大小小的品牌,而今活下來的不會超過50家。他說,“這是拼出來的一條血路”。
OPPO是其中的幸運兒之一。這家2004年成立的企業,最早做的是影音存儲的藍光產品,接下來是音樂播放器MP3、MP4。2006年,公司CEO陳明永在華強北轉了5個小時,沒有找到滿意的手機,開始琢磨自己做手機。
最初,OPPO找了三家ODM廠商,內部也組建了一支手機團隊,打磨了一年半之后,2008年推出了第一款功能手機,手機后背上是一個大大的笑臉符號。
OPPO注冊在東莞長安鎮,距離深圳華強北50多公里。在進入手機行業之后,深圳卻成為了第二戰場。2010年,OPPO在深圳南山科技園租下辦公場地,做研發、用戶體驗等增強產品模塊。當時團隊大約200人。十年后的今天,OPPO已經有1.2萬人在深圳辦公,主要從事手機設計、新技術、軟件、品牌等工作。
作為最早的經濟特區,深圳的產業政策較內地更加開放,通過來料加工、補償貿易、合資經營、合作經營、獨資經營和租賃的形式,吸引了大批中外企業,也吸引了各類人才。在這里,只要你有想法、有激情,有創新的意愿,匹配相應的資源,就有可能成功。
OPPO副總裁朱高領(Eric)對南方周末說,深圳自帶流量,企業在這里能更容易找到需要的人才。企業也十分靈活,懂得抓住技術、市場機遇。
按照深圳市政府的統計數據,2019年這座常住人口1344萬人的城市,商事主體總量超過320萬家,粗略平均下來,在深圳每4個人就有1家公司。這一年深圳新增的常住人口約41萬,新登記的商事主體超過50萬家。
創業者的成功,很多時候是因為抓住行業技術變革曲線的縱身一躍。以手機為例,2011年是行業從功能手機轉向智能手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沒能抓住產業變革機會的企業,哪怕是諾基亞、摩托羅拉這樣的品牌也已經消失不見。
OPPO在2011年果斷切掉了功能手機,轉向智能手機制造,為此拿出十多億元來補貼供應商的庫存損失。這一斷臂求生式的決策,讓OPPO快速轉身智能手機,2011年后迎來了每年60%-80%的增長,特別是在2015-2016年間,年出貨量直接從5000萬部倍增至1億部。倍增的結果是,OPPO的工廠產能也要擴張一倍,并說服配套供應商的跟進,對很多供應商來說,相當于把前面幾年的盈利全部投入工廠建設和設備購買。
2015年,曾越轉行去做智能手表,尋找新賽道。在他看來,在經過一輪拼殺之后,智能手機行業中的幸存者,都是那些以極高維度和平臺起步的公司,他們不僅有想法,而且具備資金、技術、市場渠道等資源,一旦進入一個行業,就會把行業水準、門檻快速提高。
深圳華強北。
產業鏈共榮共生
從2015年開始,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學者Marc Laperrouza,每年暑期帶一批學生來深圳,在中國硬件創新營項目下,用大約一個月時間,將他們的創意設計變成真正的產品。
瑞士的高校一直鼓勵學生創新創業,在辦公場地、資金、技術服務等方面予以支持。Marc Laperrouza對南方周末表示,美國硅谷吸引了學生們前往取經,現在也有越來越多的學生將目光投向了中國深圳。
在朱高領看來,深圳的電子產業分工配合十分精細,有人做設計,有人做模具,有人代工生產,你甚至不需要招募員工,只要有想法,產品就可以實現。
很多人想象不到,不足巴掌大小的一部智能手機,大約由1500個組件構成。這背后是遍及全球、極度專業化同時又環環相扣的供應鏈體系。
智能手機品牌平均每年迭代一款新產品,已經是一種快消品,產品從設計研發生產到市場,生命周期大約是一年。它也在考驗著行業將創新能力快速產業化的能力、供應鏈體系快速響應和配合能力。
假如一家手機品牌今年全球出貨量1.5億臺,明年有2億臺,它需要多少供應商?劉波給出的答案是,直接供應商約500家,間接供應商則很難給出具體數字,因為手機行業養的人太多了。
劉波在2005年加入OPPO,他記得在最初進入手機行業時,港臺的供應商特別多,現在中國本土的供應商越來越多。
以2019年財報看,智能手機產業鏈相關的A股上市公司中,營收超過300億人民幣的就有立訊精密、歐菲光、聞泰科技、歌爾股份、藍思科技、深天馬A等6家。
伴隨OPPO、vivo、小米、華為等智能手機品牌發展起來,供應鏈相關企業也相互成就。OPPO的出貨量,2013年-2016年分別是1500萬部、3000萬部、5000萬部、1億部。這種三級跳式的倍增,看似漲勢喜人,同時也對OPPO自身及供應鏈提出了很大的挑戰。
這直接考驗了供應鏈的協同能力。劉波對南方周末說,品牌商和供應商都要快速做出投資決策、快速生產,新建廠房、租廠房,新的生產線;第二就是信任,需要供應商信任品牌商,并在品牌商之前,真金白銀地投入。如果沒有供應鏈的協同,品牌也就發展不起來。
有意思的是,品牌商也在加速產業鏈的聚集。一些原本將中國總部設在北京、上海的全球供應商,近年也陸續將業務重心、研發中心放到了深圳。
與此幾乎同步的是,跟隨智能手機品牌商的國際化步伐,“硬件硅谷”的生產制造能力,也惠及中國其他城市,以及海外市場。
OPPO現任生產與制造系統總裁郭小聰,在2015年4月去了印度。當時他負責OPPO海外市場手機的制造。此前OPPO試水印度手機市場,主要產品由富士康在印度清奈的工廠代工,隨著銷量增加,決定在當地建設工廠。
作為人口大國,印度是僅次于中國的全球第二大手機市場。有意思的是,2016年以前,由于進口關稅低,包括印度本土品牌Lava、Micromax在內,大部分手機產品是從海外進口,并非本地生產,當地電子產業基礎薄弱。
近年印度政府推出“分階段制造計劃(Phased Manufacturing Programme,PMP)”,試圖引導本地化生產布局。手機及零部件的關稅逐年增加,以攝像頭為例,進口關稅從原來的5.5%、11.5%到16.5%。
順應這一產業政策,OPPO在印度的工廠,也從組裝和包裝,轉向全制程工廠,招募了1.1萬名當地員工。郭小聰向南方周末介紹,最多的時候,OPPO向印度工廠派出了接近100名中國員工,現在常駐的大約有40人。由于印度此前沒有電子類產業,他們不得不花了很長時間來培養當地的技術人員。
順應印度的產業政策,數十家OPPO的供應商也在布局當地投資。OPPO在印度大諾伊達買下一塊面積約1500畝的土地,投資建廠,設計年產能接近1億部,供應商們大多分布在其周邊10-20公里的地方。
有終端需求在,供應商也會樂意去跟終端品牌形成這種產業聚集,快速形成自己的國際化能力。郭小聰對南方周末表示,“OPPO一定會走向國際化,市場國際化、品牌國際化,最終一定是供應鏈服務國際化?!?/p>
目前,OPPO已經進入海外70個國家和地區。除了印度,OPPO在印尼、孟加拉和阿爾及利亞也設有工廠。在當地銷售規模增長以后,以當地制造支撐當地市場。
硬件趨軟
中國制造能力、全球產業鏈網絡、創新創造能力,共同塑造了深圳這個“硬件硅谷”?,F在,它正在硬件基礎之上開始新一輪蛻變,向產業鏈上下游注入更多的能量。
劉波對南方周末表示,過去手機廠商屬于生產制造型企業,做的更多是硬件,2011年轉型智能手機,正是因為看到了未來的發展空間、看到了移動互聯網, OPPO逐步從生產制造型轉型到研發技術型企業。
比如手機拍照的防抖功能,它不是光學拍照,而是對拍攝時的抖動動作進行反向補償,涉及數據收集、算法計算,在抖動數據到來之前,算法就要啟動工作,提前猜出人的下一個動作,把畫面校準回來。
再以電池為例,隨著人們使用手機的時間越來越長,對電池的要求也越來越高。OPPO的快充,從“充電5分鐘通話2小時”,到“充電5分鐘刷機4小時”,最近的是20分鐘內充滿一塊容量為4000mAh(毫安時)的手機電池。
理論上說,充電器的功率越高,手機充電速度越快,若是考慮電池的能量密度、體積、發熱、成本、用戶體驗、安全性的平衡,這是一道綜合題。這意味著手機電池團隊,要從電池材料、電路板設計、充電芯片定制、充電算法軟件開發與優化等方面不斷解題。
朱高領表示,任何技術都是從需求中來,這是技術進步和變革的源頭,關鍵在于企業能不能抓住需求,然后堅持不懈地解決技術問題。
智能手機的產品形態和功能還在繼續演進,很多人在期待它能有新一輪的技術變革,帶給人們眼前一亮的產品。在這些跨界融合之中,尋找更多的碰撞和突破。
“我們的商業邏輯,是找到那些不變的東西。我們能抓的就是我們的核心能力——怎么做好產品,怎么做好我們的渠道,讓我們的合作伙伴健康往前發展?!眲⒉▽δ戏街苣┱f,OPPO同時在走兩條線,技術突破,需求洞察。
除了手機之外,OPPO也已經推出手表、耳機、5G CPE等終端產品,智能電視也即將推出。在劉波看來,未來將是萬物互融時代,跨場景、多終端。
眼下,OPPO更進一步扎根在深圳,租了12年辦公室之后、他們正在深圳灣建設一棟42層、200米高的大樓,作為其國際總部、創新中心。
網絡編輯:思考 校對:胡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