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向疫時武漢送衛生巾的姐妹:“當所有女孩都能勇敢” | 2020青年力量
梁鈺是“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公益項目發起人。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她首先關注到一線女性醫護生理需求、并迅速組建團隊發起募捐行動,專業而高效地將安心褲、衛生巾等用品送到疫區一線女性醫護及患者手上
“我不想顯得太溫柔?!?/span>
面對攝影師,梁鈺好幾次這樣說。相比起照片里笑靨如花的那個女孩,她更喜歡微揚下巴、面無表情的自己,眼神里透著舍我其誰的霸氣。而對那些微笑著的照片,她的評價是:“好像洋娃娃哦,我不喜歡這樣的?!?/span>
這個不想讓自己太溫柔的24歲女孩,在疫情期間做成了一件自己沒有想象過的事。613305條安心褲,320883條一次性內褲,160776條衛生巾,10852支護手霜,送達205家醫院或醫療隊、超過84500人,一共用了35天。
這個故事已經有很多人知道——自從2月6日晚在微博上問出那句“前線醫護人員的衛生巾和考拉褲還夠嗎?”梁鈺的時間開始以小時來計算。無數事情需要她來聯系和推進:回應一線女性醫護人員的私信求助,接收醫院或科室的需求數據統計,迅速組建志愿者團隊,尋求有公募資格的基金會合作,尋找在湖北省內能往武漢發貨的衛生巾商家,搞定物流和志愿者車隊……
不斷收到的醫護私信讓梁鈺無法停下。原本只是想盡自己所能捐贈一些女性衛生用品,車輪滾動起來后,她才意識到這背后的需求缺口有多大。在一個分工專業、96%都是女性的91人志愿者團隊支持下,她們最終做到了。
3月24日,“姐妹戰疫安心行動”正式發布項目總結,梁鈺幾乎每天只睡四小時的日子暫時結束,隨著復工復產,她也逐漸投入到正常的白領工作中。
但是,戰斗結束了嗎?
圖/彭輝
拒絕沉默
在上海,我見到了梁鈺。我關注她的微博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從一個只是因為喜歡分享自己觀點而有小幾萬粉絲的95后女孩,到因這次公益行動引起更大波瀾,她的能量隨著那些擲地有聲的話語和迅速的行動力呈幾何級數擴大,帶她走到了一個更大的未曾敢想的世界。
“我現在越來越相信,只要你想,除了拿諾貝爾獎,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不過是花多少時間和精力罷了。很多我們做不到的事情不是真的做不到,只是被我們自己給嚇到不敢去做而已?!绷衡曅ζ饋?,“如果說有什么變化的話,那可能就是我更自信了吧?!?/span>
她的本職工作和公益并無關系。但經此一役,在上班族通勤的日常里,梁鈺的生活有了變化——她有了一群“戰友”,當初線上合作的志愿者團隊成員們,在疫情解封后成了現實生活中的“姐妹”。
“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結束,可她們還想做更多事,比如復盤行動手冊,比如關注性侵害,比如推動職場性別平等。這些議題是梁鈺一直關心的,只不過,如今她的每一次發聲,都會激起比過往更大的回響。
這回響里既有共鳴,也有對立。實際上,自從發起“姐妹戰疫安心行動”,梁鈺的微博評論區幾乎再沒消停。除了鋪天蓋地的私信求助,也有許多質疑,后來還有盜用圖片、搶功之徒。
梁鈺從來不是軟弱的人。她是個從小被教育“受欺負要自己打回去”的孩子,只要感到不公正,她就會大聲表達抗議,然后據理力爭。有人質疑女性需求的存在和緊急程度,她就發出和一線女性醫護的聊天截圖;有人質疑騙捐,她和團隊就每日公示項目推進詳情、照片和資金明細;有人盜用圖片,她就搜集證據公開維權,強硬要求回應。
學法律出身的她猶記得大學時,刑法學老師曾在課堂上講到強奸罪,說類似“強奸是因為女生穿太少”的話,她氣得當堂站起來和老師對峙:“為人師表,怎么可以講這種混賬話?”
那門課她最后只拿了七十多分,除此之外沒有更多影響,何況時至今日她依舊肯定,“說這樣的話就是該罵?!?/span>
但在網絡空間,新的反對聲音永遠會冒出來?!澳悴挥X得微博上的世界很撕裂嗎?如果兩邊都只在自己的陣地各自為戰,沒有任何一方的言論能改變另一方,那這種發聲還有什么意義?”我問她。在這種撕裂下,許多人選擇退出諸如微博、知乎等公共輿論場。我怯懦地表示,如果是自己,大概很快就會在網絡上隱姓埋名。
“可是如果我們退出輿論陣地,不就達到他們的目的了嗎?”她飛快地回答,“很多女孩都習慣忍讓、退縮,但如果都沉默,網上就只有那一種聲音了。但我不是,我一定要爭。他們能說,為什么我們不能?”
圖/彭輝
愛具體的人
贊美總與詆毀相伴隨行,但發聲的意義無需在那些爭執里尋找。
梁鈺在微博上發過一張關于節育環的藝術作品,那是一組以300個金屬節育環為原型做成的首飾,出自一位叫周雯靜的藝術家之手。那是梁鈺第一次意識到節育環對女性身體的傷害——金屬節育環通過讓子宮內不斷發炎達到避孕目的,但依舊有失敗的概率。
“真的太好看了,但是越看越可怕,在強制上環的這幾十年里,又有多少女性把這份痛苦和恥辱時刻放在自己的身體里?!?/span>
微博發出后,不少人給她發私信,其中有一個高二的女生說,“以為我現在所處的時代周邊女性已經不會戴著節育環了”,結果隨口問自己的媽媽有沒有戴過,驚訝發現“她居然是還戴在身上”。和媽媽商量過后,她決定等暑假陪媽媽去醫院取出。
每當這種時刻,梁鈺仿佛能切實觸摸到自己堅持發聲的意義。它們不是虛無縹緲的粉絲、點贊、評論數,而是一個個具體可感的、活生生的人。
也是從這個節育環作品開始,策劃一場女性主義藝術展的想法在梁鈺腦中萌芽。尋找合適的參展藝術家,尋找合適的展覽場地,最近這些事務占據了她工作日的晚上和周末,但操心這些事時,她總熱情蓬勃,感到時間過得很快。
梁鈺愛轉發有關女醫生、女警察、女科學家的新聞,想讓更多的女性意識到自己不必畏難于外界的聲音,鼓勵她們勇敢,不被“女生就適合做穩定的工作、相夫教子”之類的聲音綁架。有時候,一份有一定社會地位的體面工作,哪怕再苦再累,對底層農村女孩來說,都是一次擺脫早早嫁人懷孕老路、徹底改變命運的機會。
后來,真的有女生在她轉發的微博下報喜,說一直有警察夢的自己考上了。
梁鈺和陌生的網友姐妹們說著恭喜。自“姐妹戰疫安心行動”以來,已經有太多人感謝過她給予的幫助和力量,但梁鈺知道,她們真正要感謝的人,應該是自己。
這世界已被太多女性的溫柔和忍讓所成全,而梁鈺寧愿在一個不那么完美、充滿沖突的世界里,看到女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