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我當老師
【編者按】每年的九月十日是教師節,人人都有過老師,可是,其中一部分人是做老師或做過老師的?,F在,我們邀請的四位作者,王鼎鈞回憶自己的山東老家的老師,其實他退休前也是做老師的,任教于美國西東大學;劉道玉回憶了自己的三位老師,其實,作為前武漢大學的校長,也是一位老師,且是一位教師之長呢;宗福先是新時期話劇第一聲《于無聲處》的作者,他回憶的是他的戲劇老師,從“三人行必有我師”意義上看,師傅不僅限于學校,到處可以請益;最后,是一位小說家田耳,他的正式身份是廣西大學的教師,但他很痛苦,因為他是個“大舌頭”,講臺對他就是挑戰。聽聽他們眼中老師或自己的故事吧。
責任編輯:朱又可
北京市海淀區一小學的課室里,一老師正給學生們上課。
我那時不懂事,問他金鄉是不是出產黃金,他說金鄉不產黃金,產人心,產中國人的愛國心,比黃金更可貴。
當年我讀小學的時候,有一位老師是山東金鄉人,他指導我編壁報。金鄉的呂凌飛館長聽說了,馬上要我寫一篇文章追記這一段因緣。
我是山東蘭陵人,當時的行政區域屬于山東省臨沂縣蘭陵鎮,我的母校叫作臨沂縣立第五小學。說起來是80年前的事了,記憶已經模糊,但是那位原籍金鄉的李老師,形象還很清楚,他身材比較瘦小,臉型額寬頰瘦,膚色白潤,講話輕聲細語,像個江南才子。因此,當初聽說他“也”是山東人的時候,不免有幾分意外。
李老師,我已忘了他的名字,他并不是我的級任導師,也不在我們班上授課,只因為那一年學校規定高年級每一班都要出一張壁報,我們那一班推舉我擔任主編,校長請李老師到我們班上來指導,據說因為他對課外活動有豐富的經驗,我這才有“親炙”的機會。當時所謂壁報,大體上是作文課的延長。那年我大概十歲,也許十一歲,李老師剛剛走出師范學校的大門,大概二十歲。那時正值七七事變前夕,局勢萬馬奔騰,壁報是我們宣泄愛國熱情的管道。
許多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千真萬確,李老師宣布壁報由全班同學集體創作,每人交一篇文章。他也告訴我,寫文章并不能成為“每一個人”的事,我得結合班上有寫作能力的同學,填補別人留下的空白,用今天的語言來說,要有一個寫作班子。李老師給了我這樣一個觀念:事情是由少數人做出來的。這個觀念對我影響深遠。
壁報貼在墻上,面積很大,我們認為世上沒有這么大的一張紙,我見過書法家寫字用的宣紙,那是尺幅最大的紙,也是價錢最貴的紙。我們當時能夠使用的紙張叫新聞紙,也就是印報的紙,整張報紙叫全開,裁成兩半叫對開,這種紙到了一般文具店里已經變成十六開,也就是今天的打字紙。我得用這么小的白報紙編出貼滿墻壁的大報。
怎么辦呢,李老師有辦法,他指導我先對這張壁報作出整個規劃,何處是報頭,何處是漫畫,何處是新詩,何處是大標題,何處是小標題,何處是花邊。然后化整為零,我把編了號碼的白報紙分給好多位同學,每人寫我指定的內容,他寫的也許是半個標題半篇文章,也許是只有文章沒有標題,最后按照號碼聚零為整組成整張壁報。我決定之后不能臨時更改,因為牽一發動全身,同學接到任務以后也不能自由發揮,因為一片變形整塊七巧版拼不起來。李老師的這一番訓練,也對我影響深遠。
雖然我們的壁報只出一期,也得有個發刊詞,我們中間哪有這樣的大手筆?我去請李老師寫,他欣然答應。我還記得,他寫的發刊詞很短,他說在大時代中,“我們”都是大海中的泡沫,一個泡沫沒什么意義,許多許多泡沫融合在一起成為波浪,許多許多波浪融合在一起成為大海,海能載自己的舟,也能覆敵人的舟。許多波浪合在一起成為潮水,海潮雷霆萬鈞,撲向海岸,劃出疆界,不容侵犯。許多記憶都模糊了,這一段發刊詞還在我心中鏗鏘有聲。
然后,經過許多疏忽和遺忘之后,我記得他對我說,下學期不來教書了。到哪里去呢?我這才聽到“金鄉”,在此之前,我對山東省的九州十府一百零八縣所知甚少。我那時渴望對外通信,要了他的通信地址,暑假中,我一面看地圖,一面給他寫信。我那時不懂事,問他金鄉是不是出產黃金,他說金鄉不產黃金,產人心,產中國人的愛國心,比黃金更可貴。我寫了好幾封信給他,真難得他都有回信,可是我也只記得他這一句話了。
以后天翻地覆,我在顛沛流離中把許多難劃難舍都拋棄了,也忘了他?,F在命題作文,又為我晚年的回憶抹上一筆重彩。我很掛念,李老師的體質不算剛健,不知他能載得動幾多愁。他也許是個共產黨員,他對學生有那樣的親和力,對工作有那樣的組織方法,對人生有那樣的集體哲學,那時候,在我生長的文化環境里,只有共產黨人具備。他至少也是個共產黨的同路人吧?
劉道玉:我的三個老師
(武漢大學前校長)
(本文首發于2017年9月7日《南方周末》,原標題為《我的三個老師》)
按照傳統的說法,花甲之年已算是進入到老年了。人到了老年懷舊之情油然而生,這時我擬定了兩句話作為自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網絡編輯:梁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