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ALK 文化有時候就像人一樣,擁有生命力

阿來-四川省作家協會主席

明清時代的四川

四川或者成都這個地方,從古蜀國開始,漢唐宋,說閃耀某種風華,那是真的。說明清風華,其實四川明代的開頭是不錯的。明代一開國,朱元璋把他的第11個兒子,大家知道明代是皇子們都封王到地方,我們四川幸得十一王朱椿,是一個好王子,朱元璋表揚他,第一沒有造反之心,很多王子都有造反之心,第二一心向學。他一當蜀王,明代的大儒方孝孺就被他請到四川來,發展四川的文教。其實唐宋以來四川文化就很發達,但是這個時候他覺得還不夠,還要進一步發展。而且我們成都今天還留下一個地名王城壩,其實就是蜀王府。我們四川巴不得出一個皇帝,小地方又偏,只出王,不出皇帝,所以我們自己愿意,老百姓愿意把這個蜀王府叫做蜀皇府,今天人民南路那個廣場,毛主席站著那個地方,就是他的正門。所以這個開初是不錯的,但是明代是個有點奇怪的朝代,大家知道后來方孝孺,可能是中國歷史知識分子當中,死的最不幸的一個,誅十族,過去都是誅九族。

好像四川的好運氣,在歷史上的好運氣,用完了,然后我們就遇到了偉大的農民起義領袖張獻忠。就是說從古蜀國開始,一直到漢、到唐、到兩宋,積累起來的文化,不要說文化,人口都幾乎,尤其是在四川盆地中間,十去七八。所以后來有一個非常漫長的,不要說文化上的荒蕪期,經濟上的荒蕪期。直到前兩年,我們四川在蓬山市,雙江口,過去傳說張獻忠把四川搜刮來的財寶,跟清軍最后一戰失敗,在寧鄉今天的雙江口鎮乘船,過去認為是一個遙遠的傳說,大家不相信。但是加上我們近代的農民起義史觀,更是堅決不同意,說張獻忠同志怎么會干這樣缺德的事情呢,因為他是農民起義領袖。但是這幾年要重新打造雙江口鎮這個地方,因為當時也是彭祖,我們中國歷史上,這個地方山上也是,中國歷史上最長壽的人,活800歲的彭祖,在那得道,在那成真的地方。

要打造結果考古發掘連續幾年,我們發掘出來張獻忠除了他的大錠的官銀以外,他的主要財寶是民間收集來的各種珍寶,尤其是金銀器。但是很可惜,他不是今天說我要搞一個博物館,我既然成了王,我要把這些東西,精美的東西陳列到博物館里去,全部損毀了,熔鑄了,就是作為一般貴金屬來使用。所以當我們再去看那些展覽,考古隊的隊長也是我的朋友,說請你來看看這些東西,當我看到那么精美的器物,沒有一個完整件的時候,其實我們是非常非常悲哀的。但是好在我們看不到那些,局部看到非常精美的東西,但是整體什么樣子再不可見了,不是一件,不是兩件,不是一千件,是上萬件,就是整個民間散布的這些東西,都歸于那樣一場毀滅,人的生命的毀滅,金錢的毀滅,文化的毀滅。

好在最近四川在某個地方挖到一個墓葬,大概是一個貴族人家的墓葬,省博物館有一個小展覽,幾十件金器,而且都是婦女的裝束,大概是貴婦人,有幾十件。我說我要去看一看,終于看到沒有被損毀的,明代的四川生活水準高一點的那些富人們,因為過去我們知道明代的整個風格,從家具到服飾到別的東西,當然我們是有那種靜態的知識,但是就四川一地而言,經歷了那樣大的浩劫以后,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面貌,其實不太可知了。所以今天說明清風華,我覺得四川人沒有底氣。過去說揚州第一,益州第二,那是說的是宋代,說的是唐代,而不是指的是后人。所以說到這個時候明清風華,對我來講,一個四川人來講,尤其是知道四川這段歷史,關心這段歷史的人來講,是有一點悲劇的。

“走偏”的四川文化

而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看到四川今天的大發展,大繁榮,我想我們所做的努力,即便是今天的成都今天的四川,今天的成都發展到這個水平,其實還沒有回到宋代跟明代早期在中國的文化的政治的地位,明代至少還出,宋代不講,出了三蘇,明代出了楊慎,楊慎的老子是中國大學首府,但是好像楊慎的命運也是表示四川文化要遭到莫名其妙的毀滅的,楊慎遭貶貶到云南,好像很悲催,但是他跟蘇東坡遭貶完全不同,蘇東坡是跟神宗皇帝論的是一個大道理,王安石的那些變法,青苗法一條鞭法常平變法,每一條牽涉全國的,這種政策性的東西,這種改革,他的得與失,他的利與弊,他論的是國家大事,國計民生。楊慎干了什么事情呢?當時的嘉慶皇帝,他父親不是皇帝,只是去世那個皇帝沒有直接血緣上的繼承人了,選到他,但是嘉慶皇帝有毛病說"我都當了皇帝,原來不是皇帝的那個親爹,是不是要給他一個相當于是皇帝的封號呢?"不止楊慎,楊慎代表的一大波知識分子居然就為這么一件事情跟皇帝較真,說不同意,按在古門前,打,那么體面的人被皇帝的棍子打得皮開肉綻,有些人當場丟命,還不干,還要弄。

有些時候我都想,楊慎這個人是活該。蘇東坡被貶我們是同情的,用今天的觀點來看,楊慎那種被貶,其實我是有點不理解的。這也表明四川文化,當然放在中國文化背景下,這樣一個健康的、曾經生機勃勃的文化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它其實也被當時的那種封建意識,我們越來越狹隘的那種傳統文化所扭曲了。蘇東坡是為民請命,楊慎為了什么?也是我們四川古代出的最重要的人物,之前的楊雄,李白我們不說了,司馬相我們不說了,司馬相給皇帝說搞不定南方少數民族,不要派那么多兵,我去說服他們,是這種建功立業,楊慎干了什么事情呢?當然不是楊慎的問題,就是四川文化在走一個偏向,所以我想不到,我想還說什么風華呢?

川酒的傳承,體現了文化的堅韌

就我一想,哦五糧液,我想起來了,有的一說。因為過去在四川文化最發達的時候,我經常講古代時兩個支柱產業,一個是紡織業,四川過去絲綢之路上行走的那些絲綢不是長安出產的,大部分是四川盆地出產的。所以杜甫一來成都第一眼就看到了“翳翳桑榆日”,跟南方不一樣,首先看到了是桑樹,遍地都是,因為栽桑養蠶紡織。然后就是什么呢?后來我們發明了鉆井技術,就有了第二項可以專賣的鹽,井鹽。今天有一個字叫商榷那個榷,古代說這個榷的時候就是指國家專賣。榷茶,四川的茶要賣到少數民族地方去叫茶馬互市,這就三個支柱產業,紡織、編茶、鹽。

到宋代榷酒,酒也成了專賣。專賣用什么方式呢?把制酒曲的權力掌握在國家手里頭,那時候四川有一種專門管理酒的專門機構叫清酒務,但是那個時候酒不能久放,杜甫的詩寫,因為我家里窮才要給你喝老酒,家貧樽酒只舊醅。今天不是喝老酒是很好的嗎?我們找五糧液喝,經常我們拿十年的給你喝,當年酒不好意思給我們喝。但是那個時候造酒的技術釀成酒就是要喝新鮮的,老酒就變酸了,酸了就沒法入口,而且很快變質。

但是到宋代以后,慢慢解決了這些生產技術,尤其是明代,如果說明代我們還在傳承文化沒有毀滅,我就覺得,就是我們的釀酒業,因為明代又是蒸餾酒出現,或者現在有學者說是從元代就開始出現,至少明代的蒸餾酒就已經非常成熟了,所以今天我們至少通過考古,通過科學的分析,知道我們今天在五糧液酒廠還在繼續使用的幾口老窖,是紅洪武年間的酒,而且這些窖池它是直到今天,過去用那種方法使用,今天還在用這種方式使用,我們詩人會講,這里頭沉淀了時間,時間當然給了它豐富的賜予,因為這里頭每一次酒曲的加入,窖泥的成熟,特殊的那種微生物群的成長,在這種特殊的氣味條件當中,給這種酒的風味的復雜性增加了很多有利條件。

像今天他們喝的1573瀘州老窖,他們今天發現連續生產的窖池比五糧液稍晚一點,萬歷年間,大概相差個百十來年吧,他們那些酒窖也是用同樣的生產方式,同樣的工藝在傳承在生產。就像明末的大浩劫,把四川很多有型的那些傳統產業跟文化幾乎毀滅殆盡,比如說絲織業從此一蹶不振,那后絲織業轉移到江南。如果是沒有明代的這個浩劫,也許《紅樓夢》寫的"江南制造"可能就不叫"江南制造"而叫"成都制造",曹家可能就不是在那個地方,而是在成都。所以今天我們可能期望有個偉大著作,說是我們成都制造出的曹家,他們寫的偉大的作品。

但是只有酒,這么頑強的生命力,因為明清時期大家都知道,明末清初后來到康熙乾隆年間才往成都移民,成都今天我們想想這么繁華,清代建四川省,巡撫在盆地的邊緣閬中呆了27年,成都不適合做首府,巡撫都在那邊呆了27年以后,成都才重新恢復了初具規模的形狀,省政府可以入駐了,才遷到成都來。而且更重要是這個人口中是大量的精英階層消失了,明清移民進來,大部分、不是說一點精英人士都沒有。希望找到一個新的生存空間,那樣比較下層的,比較貧窮的那些家族,所以過去我們的蜀錦,包括后來杜甫到成都來給人家寫詩,說“大邑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錦城傳”,通過杜甫詩來考證說,那個時候四川大邑旁邊,生產的唐代的瓷器品質也是很高的,這些年通過考古發掘,發掘出來一些窯,老的瓷片,小一些的完整些,證明那個時候的白瓷確實是品質比較高的,但是所有這些在成都,在四川都斷了,就剩下酒。因為酒這個東西只要有傳統的工藝在,而且宜賓跟瀘州,為什么是宜賓跟瀘州?剛好不在四川盆地的中心地帶。宋代黃庭堅流放到宜賓的時候,宜賓還叫戎州,是剛剛征服了一些少數民族過去造玄關的那些蕃人,然后填充了蕃人空白的彝人,剛被驅逐出去不久,新建的一個地方,瀘州,在四川我們叫川南,馬上就要進云貴高原,進大山了。在那些地方因為當時它的偏僻性,反而,比如張獻忠的兵,主要是從北方下來的,張獻忠是陜西人,入川的路徑主要是翻過秦嶺。

所以四川、成都為中心這一片地方完全造成一個,一片瓦都沒有全的,不要說過去那些精美的東西。但是這個酒,它的工藝,它的非常有序的傳承,一直發展到今天都是很好。所以我覺得有些時候文化它有一種非常頑強的,跟我們人的生命力,它的堅韌也是保持非常同調的、同步的這樣一種性質的力量,所以保存下來不是因為我愛喝幾口酒,就來歌頌。但是確實說這個東西之外,說四川的風華傳遞到今天,好像有序可存,我就覺得酒可能是,我不敢說是唯一的,但是可能是四川文化,四川的生產技藝,發達的經濟,一直在今天還留有余響,而且還在真正地不斷的發揚光大的, 真正的一個東西。

大家想想過去我們說杜甫歌頌的那些詞,我們沒有了,考古隊終于要證明杜甫的東西是正確的不是編的,找到了一點遺跡。我們過去在新疆挖出來很多沙漠里頭,"一帶一路"挖出來很多絲織品,燦爛的絲織品,上頭都有成都字樣,中國字樣,很多產自四川。但是今天杜甫見過的翳翳桑榆日,四川的桑樹基本上已經砍光了,絲織業的重心早就轉移了,去了江南,在江蘇,在浙江,不在這兒了。宋代,四川、成都還是印刷業的中心之一,今天我們也沒有這個傳承,唯一有個什么東西呢?酒還在傳承。

詩與酒

而且剛好我想說詩歌、詩人都是要跟酒發生關系,每個人都寫酒,李白高興要喝酒,愁了要喝酒,杜甫來成都,深入成都的現實生活,要跟成都人打成一片,隔籬呼取盡余杯,要喝酒,我們深入鄉村,像孟浩然他們呆在鄉下也要喝酒,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但是中國很多詩歌里頭始終講的一個問題,詩人們總是講酒對我產生什么作用?后來我們終于在宜賓發現了一個例外,就是終于有一個詩人講清楚了對酒的客觀的認識,甚至對酒的賞鑒的標準跟過程,這個人就是黃庭堅。

黃庭堅住宜賓,那個時候叫戎州,3年吧,3年時間干了很多酒文化的事情,王羲之他們搞的曲水流觴,他也在宜賓干過。但是更重要的,今天如果我們去五糧液的廠區,他們還給一個泉眼命名,安樂泉,其實不是他們命名的,就是來自于黃庭堅這首詩。黃庭堅這首詩他就寫了一首安樂泉賦,那個時候其實就有安樂泉在,用這個安樂泉的水釀的那個酒,就叫安樂泉,或者他也把它叫做叫姚子雪麴,他之所以把這個酒又叫做姚子雪麴,其實是因為酒是用你姚家的酒曲做的,這個是姚家的酒曲。

這首詩寫得很好,就不再是說我跟酒是什么關系,而是具體把酒當成一個客觀的東西,客觀去描寫,第一句是“姚子雪麴,杯色爭玉”,放在杯中的時候顏色要像玉石一樣,要有一點黏稠。接下來說“得湯郁郁,白云生谷”,香啊。要怎么個香法呢,我們喝酒的人進口不是舌尖嘗一點點,我們總覺得嘗到味道是舌尖,沒有,一入口,我們品酒師都告訴你,含住,讓它充滿口腔,黃庭堅形容說那個好酒那個香,就像云霧在山谷當中突然爆發一樣,一下就充盈整個口腔,所以叫“白云生谷”就像霧生在山間里頭,香氣在口腔里頭,是用這樣一種美好的方式,彌漫的,炸開的,然后來,既然入了口要品味。輕而不薄,厚而不濁,甘而不噦,有一點甜,所有好酒都是要講回甘,而且吃下去不刺激,我們喝酒會打嗝是受刺激了太辣了,要是打嗝刺激了喉腔那就不好了。辛而不螫,光甜不行,又不是果醬,要有辛辣味兒,但是不能像被蜂子蜇了一樣,有那種過分銳利的東西,過分強烈的東西。我們今天通常把這個詞叫做醇厚。

所以你看,我說終于有個詩人,從宋代就給今天我們的品酒定了一個流程,今天不是嗎,我們到任何一個地方去,我們說先觀色、聞香、品嘗、回甘。所以黃庭堅這個人非常了不起,不像李白那種文學家有種過分浪漫,來不及在酒上停留急于表達自己,我喝了一口酒我怎么了。而且關于酒的品酒標準在中國詩歌里頭,在安樂泉頌里頭出現,這么早就出現了。

所以今天我說的川酒,如果說我們有一點風華,有一點傳統,我們從美學上,從偉大的詩人的地方找到一點理由。所以當然今天我們覺得成都這個地方,四川這個地方,正在重新崛起,而且崛起當中,重新想回到漢唐宋時代的那種四川風華,我覺得是值得大家努力的,而且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可以多喝一點五糧液跟瀘州老窖,老窖池的酒可能讓我們更有信心回到那個光華的年代,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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