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蛋糕配送員撞死大學女工后，“被踢出公司群，否認我是員工”
去年（2019年）10月26日的夜晚，廣東珠海一位蛋糕配送員在駕車過程中，不慎撞倒一位五旬女子，傷者因搶救無效死亡。這起案件經“珠海交警”微信公眾號披露后，引發社會廣泛關注。
9月15日下午，這起案件迎來最新進展。該名配送員劉先生（化名）對珠海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提起訴訟。他稱當時任職的珠?！靶茇埐蛔叩案狻惫驹谑鹿拾l生后，始終沒有出面處理案件，由于自己已無力承擔賠償，他希望公司能出面協商，承擔對死者家屬的賠償。
而珠?！靶茇埐蛔叩案狻惫井斖シ裾J了劉先生系其員工，也否認了他是在配送過程中發生的事故。對此，劉先生拿出了自己的“釘釘”考勤記錄、工資條和聊天記錄等證據，可是這些證據卻將焦點指向了另外兩家公司。
究竟劉先生是不是珠?！靶茇埐蛔叩案狻钡膯T工？如果是的話，在這起事故中公司要承擔哪些責任？如果不是的話，劉先生究竟入職的是哪家公司？南都記者深入調查，對多方進行采訪，試圖在眾說紛紜中，還原事件真相。
男子送蛋糕途中撞倒52歲大學女工
在“珠海交警”微信公眾號，一篇題目為“金鼎現‘催命蛋糕’奪去一大學女工性命！肇事司機為客戶跳完熱舞又進監牢！”的推送曾引發社會廣泛關注。文中介紹，受害者系珠海一高校食堂的員工，事發時正騎著單車過斑馬線。
說起事故當天的情況，劉先生仍心有余悸，他介紹，事發時，他剛剛將一份生日蛋糕送到金唐西路一家燒烤店，還為客戶跳了一段熱舞，下一個客戶已經打了三個電話催促；事故發生后，公司安排了另一名同事過來，把他車上其余4份蛋糕運走并繼續配送。
2019年11月25日，交警出具事故認定書，由于劉先生駕車行經人行橫道時未減速行駛，承擔事故的主要責任，隨后被刑事拘留?！皬?019年11月26日到2020年1月20日，一共拘留了56天?！眲⑾壬f道。
為進一步核實情況，記者與珠海市公安局交警支隊進行了確認，相關負責人表示，“珠海交警”公眾號所介紹的這起案件，司機確系“熊貓不走蛋糕”的配送人員，目前事故雙方并未申請行政復議，交警部門出具的“認定書”為最終認定。
仍有7萬元未賠付給死者家屬
劉先生告訴記者，由于“熊貓不走蛋糕”方面未出面解決問題，迫于無奈，他聘請了律師和受害者的家屬協商賠償金額?！百r償總額是51萬元，除去保險公司已經賠付的42萬元，我需要承擔9萬元，另外加上墊付的住院費、喪葬費等，我個人共負擔14萬元，已經賠給老人家屬7萬元，仍有7萬元實在是無力承擔?！?/p>
記者致電中國平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相關工作人員透露，這起案件已經完成賠付。記者在一份“平安調解協議書”中看到，劉先生一方需要承擔80%的主要責任；其中寫明了保險公司須賠付42萬元，劉先生另行賠付9萬元，并分三期支付，最后一筆于2020年7月6日前完成支付。
劉先生表示，老人家屬今年來詢問過關于剩余的賠償款，由于家庭本就不富裕，再加上疫情導致收入銳減，所以未能賠付給老人家屬?！拔叶啻魏凸韭撓?，希望談一談賠償問題，但公司態度冷淡，還說過公司在事故中不負有責任?！?/p>
廣東廣瀚律師事務所江律師是協助劉先生與受害者家屬協商賠償金額的代理律師，她告訴記者：“事故發生后，劉先生的公司并沒有主動幫他協商受害人家屬的賠償問題，作為當事人，走民事賠償需要劉先生先行賠付。但是他后期可以再跟公司追償?！?/p>
針對公司在該事故中的表現，江律師認為是有爭議的，“關于補償的金額，也有多次變化，協商態度讓當事人（劉先生）一直無法接受，所以也導致走到今天這一步?！?/p>
傷者逝世后第二天
被移出公司“釘釘”群聊
南都記者通過“熊貓不走蛋糕”官網了解到，該公司成立于2017年12月5日，現已入駐廣州、珠海、惠州等15座城市，并且于2020年3月獲得知名投資機構IDG數千萬投資。
劉先生告訴記者，他是2019年10月8日到“熊貓不走蛋糕”面試，被錄用后，從10月9日開始配送蛋糕。截止到事故發生當天，公司一直沒有與他簽訂勞動協議。
就在老人因搶救無效不幸逝世后的第二天，10月30日，劉先生收到了公司提前為他結算的工資，轉賬金額為2750元。同時，劉先生給記者展示了一張工作群的截圖，畫面顯示，劉先生收到這筆工資的當天，他被公司移出了“釘釘”的工作群聊。
值得注意的是，劉先生告訴記者，自己入職的公司是珠海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但是轉給自己工資的賬戶主體是珠海市兔小樂烘焙有限公司，而“釘釘”考勤的公司主體是惠州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
記者從“天眼查”查詢獲悉，珠海市兔小樂烘焙有限公司與珠海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的股東均系惠州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上述三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均系同一人。
“公司”曾提出補償條件：
須認可“公司”不承擔任何責任
今年4月，劉先生曾去過一趟“熊貓不走蛋糕”的總部，公司出具了一份“協議書”并讓他簽署。記者看到，在“協議書”的第一條寫道：“鑒于本次事件對【受害人】及其親屬造成重大的傷害，乙方也因此需要承擔相應賠償責任，甲方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向乙方支付金額共計20000元?！?/p>
同時，“協議書”還寫道，如果乙方（劉先生）接受這份協議，就要認可甲方對此次事故不承擔任何責任，同時，還要劉先生保證，包括受害人其他親屬在內的任何人，不能就此次事故向甲方及其他第三方主張權利等。
記者注意到，協議中的甲方不是劉先生所供職的公司，而是一位曾姓人士，而該名稱與珠海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的監事同名。劉先生告訴記者，這名曾姓負責人表示，這名曾姓負責人代表公司和他協商，由于財務等原因，所以只能以個人名義和他簽協議，如果達成一致會用支付寶轉賬。
對此，劉先生表示，這些協議的條款對我不合理，我沒辦法簽?！贝撕?，劉先生多次與“熊貓不走蛋糕”的一莫姓經理聯系，但溝通未果，對方將他微信拉黑。
“熊貓不走蛋糕”相關負責人：
愿意與當事人進行協商
針對劉先生所提出的問題，以及希望公司積極協調、解決的訴求，記者致電“熊貓不走蛋糕”的一位莫姓經理，他表示：“這件事好像還在調解中，他（劉先生）去法院走訴訟很正常，法院調解這方面我沒有過多了解?！?/p>
“公司和他一直都有溝通，我還有跟他老爸的聊天記錄。微信拉黑是因為他跟我沒法協商了，我們都吵起來了，但公司一直在跟他協商?！?/p>
針對劉先生對協議內容里“認可甲方對此事故不承擔任何責任”這一說法的質疑，莫經理表示，“這個不重要，因為無非是一個賠損，他也不是真正的受害人，受害人也和他簽了一份協議，錢都賠了，再追究責任誰又愿意給你錢呢？他跟對方也是一回事兒?！?/p>
“我也從我的角度跟他老爸談過，無論賠一千、一萬、十萬還是一百萬，你協商一個數，但是你不能說錢拿了，后期再追究責任?！蹦浝碚f道。
記者與莫經理進行溝通過程中，他多次提及愿意與劉先生進行協商，需要看劉先生的意愿，“我們愿意協商解決這個問題。如果需要走法院訴訟的話，這是他的權利?！?/p>
劉先生告訴記者，9月8日，“熊貓不走蛋糕”總部方面與他取得聯系，稱愿意把補償金額提高到2.5萬元，但他表示無法接受。
最新進展
配送員：珠?！靶茇埐蛔叩案狻狈裾J了我是公司的員工
9月15日下午3時，該案件開庭審理?！爸楹！茇埐蛔叩案狻驹谕彫F場，否認了我是公司的員工、否認了公司與我存在勞動關系，否認了我是在配送蛋糕的過程中出的事故，對方代理律師還稱，即使我與公司存在勞務關系或者雇傭關系，事故的賠償金額沒有經過公司同意，公司不予承認?！闭f到這里時，劉先生情緒有些激動。
在庭審現場，劉先生表示，希望珠?！靶茇埐蛔叩案狻惫灸茉?0月先行墊付7萬元賠償金給受害者，之后雙方再通過訴訟明確責任。據悉，雙方已經將證據遞交到法庭，法官建議劉先生與公司先行協商調解。
針對珠?！靶茇埐蛔叩案狻痹谕彫F場否認了劉先生是其公司員工一事，南都記者聯系了莫經理，先后兩次將相關信息發送至他微信，但是他并未回復，隨后要求記者電話溝通，在溝通中他沒有正面回應記者的問題，他表示：“如果我們的律師認為他不是公司的員工，那肯定有證據，證據充分的話，就可以證明他不是我們公司的員工；證據不充分的話，就證明劉先生是。這些是需要證據的，不是說了就行的?！?/p>
“現在在庭審階段，我們等判決的最終結果，相信法官能給出個正確的判斷?！蹦浝碚f道。
記者也從劉先生申請的法律援助律師，湖南人和（珠海）律師事務所李坤律師處進行了求證。李坤律師表示，在庭審中珠?！靶茇埐蛔叩案狻狈矫娲_實否認了劉先生是該公司員工一事，也否認了劉先生是在配送蛋糕過程中發生的事故，對賠償金額也不予認可。李坤律師表示：“有些當庭提供的證據，對方代理律師還要找公司去核實?！?/p>
律師說法
配送員送貨期間發生的事故
應該由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
北京至普律師事務所 馬翔燕律師：
因工作造成了第三人損傷，由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
針對劉先生與“熊貓不走蛋糕”的案件，北京至普律師事務所馬翔燕律師表示，本案中肇事司機劉先生在執行配送工作中不慎將老人撞倒，屬于因完成工作任務造成了第三人損傷，依據《侵權責任法》規定：用人單位的工作人員因執行工作任務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本案中，用人單位需承擔賠償責任。
同時，馬翔燕表示，關于用人單位否認與肇事司機劉先生存在勞動關系，劉先生可先向單位所在地的勞動仲裁委員會請求確認勞動關系的存在，依據相關規定，勞動者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基本可以確認事實勞動關系的存在，劉先生只需向仲裁庭提供例如工資轉賬記錄、釘釘聊天記錄，或工作牌等證據證明勞動關系，在確認勞動關系后再行向法院主張由單位承擔受害人損失的金額賠償。
廣東星辰律師事務所 林其山律師：
可提起“用人單位責任糾紛” 訴訟，明晰各方責任
廣東星辰律師事務所林其山律師表示，對于劉先生與“熊貓不走蛋糕”之間的糾紛，需要回答以下三個焦點問題：第一，“熊貓不走蛋糕”是否為劉先生的用人單位，哪家公司主體是用人單位？第二點，劉先生的侵權行為是否為“因執行工作任務”而產生？第三點，如果前述兩點成立，對于賠償被撞死五旬老人，劉先生和“熊貓不走蛋糕”的責任是如何劃分？
林其山表示，針對第一點，雖然劉先生2019年10月8日通過面試后未與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但是從劉先生在珠海市熊貓不走烘焙有限公司面試、加入惠州熊貓不走烘焙公司釘釘群、被安排分配具體工作、2019年10月30日珠海兔小樂烘焙公司支付的工資結算款等事實可以看到，自2019年10月9日起開始配送蛋糕之日劉先生就與上述公司形成勞動關系，上述三家公司對劉先生形成了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都可能需要承擔用人單位的義務。
針對第二點，林其山表示，在排除劉先生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情況下，從劉先生撞死老人行為的內容（公司安排了配送任務）、時間（配送時間內）、地點（配送路途中）、行為的受益人（配送行為的受益人是“熊貓不走蛋糕”公司）方面可以明確劉先生是以“熊貓不走蛋糕”公司的配送員工身份，是在配送過程中發生了侵權行為，劉先生的行為可以判斷屬于“執行工作任務”；針對第三點，如果法院在判斷上述兩點都成立的情況下，那么上述公司應當對劉先生撞死老人的行為承擔全部責任，其賠償受害人家屬后不享有追償權。
林其山認為，本案中，劉先生可以向侵權行為地或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提起“用人單位責任糾紛”訴訟，在該訴訟中一并解決上述三點問題，通過生效判決書查明案件事實，明晰各方責任，方能真正定分止爭。
廣東理奧律師事務所 楊曉峰律師：
可先進行勞動仲裁確認勞動關系
針對劉先生與“熊貓不走蛋糕”的案件，南都記者采訪了廣東理奧律師事務所楊曉峰律師?！捌髽I雇傭人一般來說都是勞動關系，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如果說他是公司的員工，是在送貨期間發生的事故，應該是由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雖然法律法規中沒有規定在此種案件中，員工和公司應當分別承擔多少責任，但企業作為勞動成果的享有者，更應承擔經營風險，所以在此起案件中，他私人賠償的部分公司應當承擔其中大部分的賠償”
楊曉峰認為，該案主要在于劉先生能否確認與“熊貓不走蛋糕”的勞動關系。他建議：“最好先進行勞動仲裁確認勞動關系。勞動關系不經過勞動仲裁，直接到法院認定的情況還是比較少的。
統籌：南都記者 王靖豪
采寫：見習記者 洪曉可 南都記者 王靖豪 朱鵬景
感謝 北京大成（廣州）律師事務所 李文杰律師 對報道提供的幫助
（來源：南方都市報）
網絡編輯：柔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