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ALK|陳彥:文學與戲劇的融通

我想在我17歲的時候,我們當時的文學夜晚,那個時候我印象很深。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在正安縣的一個工會的會議室里,每天晚上一些文學青年在那兒聽省作協派來的編輯老師,還有當時的一些陜西作家來講小說創作,講托爾斯泰、講屠格涅夫、講契科夫、講歐亨利的小說結尾等,到現在我印象都很深。

只要能發表,就實現了文學夢

我出生的這個小縣是一個什么地方呢?賈島曾經在這兒寫了一首詩叫“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無半里平。宜是老禪遙指處,只堪圖畫不堪行?!边@是賈島對我家鄉像畫一樣的描述。

就是說,只適宜道士或者和尚在遠處指點的山水,是不堪人和已經被我們馴化的動物行走的地方。

我們這個地方在上世紀80年代有很多年輕人在追逐文學夢,當然我覺得那時候的文學夢和今天我所認識的文學是兩回事。今天我們對文學感覺到神圣,并且是越寫越后怕、越敬畏的那種感覺不一樣。

那個時候的文學夢是什么呢?就是發表。只要能發表,那就是實現了文學夢,我覺得那時候非常簡單。我自己那時候17歲發了第一個短篇小說,在《陜西工人文藝》,還是內部小說,非常激動。后來又在《陜西日報》、《陜西星期天》的周刊上連續發,高興的是一種發表的感覺。

怎么走向戲劇創作的?這是一個偶然原因。

有一次縣文化局的領導跟我說:“你整天寫作,現在省上要搞一個學校劇評獎,你能不能寫一個舞臺???”我說我沒試過,他說你試一下。那時候膽子大的不得了,如果放到今天絕對不敢接這種活。 

但是當時接了,并且寫了一個九幕話劇《她在他們中間》,寫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教師和一群高中生學生的故事。寫出來以后也沒有覺得這個東西能怎么樣,但是送到省上獲得了省上學校劇評獎二等獎。當時一等獎一個,二等獎兩個,三等獎三個,優秀獎若干。

這個獎在當時應該還是比較有檔次的,底下有四個公章,教育廳、文化廳、文聯,這些機構底下的章子,現在這個證書我還保存著,這是我最早的一個最大的獎項。因為這個獎項,讓自己走上了戲劇創作的道路。

我大概在22歲的時候,那一年有4部舞臺劇同時在幾個地方排練上演,上演以后當時引起了省上的注意。同時里面有一部作品出了一點問題,當時講有一點資產階級自由化在山區露頭了,所以當時引起了重視。

最后省上文化廳的廳長,陜西日報的總編輯等等來了一幫專家,他們要把這個戲要驗證一下,看完以后他們覺得這個戲沒有什么大的問題。當然有些老同志提出了這么一個觀點,這個戲不能向省上調,他就提出怎么弄呢?把作者調到省上去,戲就不要進省城了。然后我就由山鄉之縣調到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做專業編劇。

陜西省戲曲研究院是1938年在延安成立的,當時有一批年輕的知識分子奔赴延安以后,他們要抗日、要救國。他們有一個載體,當時成立了一些劇團,其中有一個就叫民眾劇團,吸引了一批老藝人和一批年輕知識分子。民眾劇團在延安逐漸成長起來以后,在全國解放之后下放給西北局叫西北戲曲研究院,最后西北局撤銷以后又交給了陜西省,就叫陜西省戲曲研究院。這個院比較大,有六百多人,有4個演出團,一個創作研究中心。

走現實主義的創作路子

我進劇院的時候是在創作研究中心的專職編輯,當時的一些主要創造都是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就在這里汲取了秦腔的精華而成長起來的。我就是在這個院里做編劇,同時散文寫作始終沒有間斷,大的寫作主要在戲劇創作,做了幾年戲劇創作以后,又做團長、副院長、院長。 

做這些行政管理工作的同時,因為畢竟是業務單位,主要還是搞文藝創作。陜西的文藝創作有一個特點,所有的作家,大家都知道的柳青、路遙、陳忠實、賈平凹都比較注重從生活中汲取素材、汲取營養,這是陜西作家的一個特點,就是深入生活,都有一套。包括畫家劉文西,就是我們現在拿的人民幣一百元上面毛澤東頭像的畫家。他每年的春節都要在延安度過,在延安不是在家里度過,他就是看延安人怎么鬧大年,就在那汲取素材,創作了一輩子,直到80多歲去世都是堅持了這么一個風格。

我覺得在陜西,或者在全國也講,陜西的藝術家比較注重現實主義的創作路子。

我在這一塊土地上成長起來,就比較注重向生活學習。我寫了幾個戲,三個大戲獲得曹禺戲劇文學獎,其中最后一個我講一下轉換成小說的《西京故事》。我從鄉村走來的,到城市以后始終比較關注中國的農民問題,我始終在思考中國城鄉二元結構當中農民進城以后精神的皈依感和生命的撕裂感。

這種東西我是跟蹤了很長時間的。我在陜西的幾個大的農民工集散地長期浸泡,做了很多比較扎實的筆記。

其中有一個集散地,當地西安的土著大概三千多人,但是民工有五萬多人。有一個東八里還是西八里村,一個村當地的居民是一千多人,但是這個村住了十萬農民工。這么大的隊伍,我覺得里面肯定有非常重要的故事。

我覺得我們從鄉村來,天然地就是我想關注它,然后就做了很多筆記。結果做筆記以后舞臺劇出來也就是兩個半小時。中國的觀眾對觀劇的耐心是有限的,兩個半小時之后覺得有點長。而俄羅斯的戲劇,大家知道《靜靜的頓河》剛出來的時候22個小時,觀眾仍然能坐。也挺奇怪,濃縮到8小時,中國觀眾依然吃他,但是不吃本國的作品。他就是不吃你那么長,沒有耐心,不看你那么長。

我這個作品也是寫到這么一個程度以后,很多素材沒有用上,后來我就寫了50萬字的長篇小說《西京故事》?!段骶┕适隆烦鰜硪院螳@得了一些好評。人是一個需要激勵的動物,你不停地激勵他就不停地像小孩一樣不停地成長,我想我的小說創作的回歸與方方面面的激勵是有關系的。 

把這個寫完以后,我就接著寫了一個《裝臺》?!堆b臺》這個長篇小說現在電視劇也馬上出來了,馬上要播出,是張嘉譯他們主演的。

這個小說是寫的什么呢?它是帶一點后農民工的生活,當然我說的后農民工和現代和后現代的概念是兩個概念。這里面有很多農民工的生活,同時也有城市里最底層的人淪落到為劇團做裝臺工的最底層的生活。裝臺,為別人搭建舞臺。別人在場上唱主角,他是搭臺人、是幕后人,是一批小人物的故事。

這個小說出來之后又一次得到了中國文學一些評論大咖的鼓勵,這個小說也進了當年的中國好書的文學藝術類的排行榜,小說學會的排行榜也進去了。這個小說獲得這種好評,我突然覺得小說創作可能對我很重要。

希望在她身上容納中國一千年的深厚歷史

我在那一段時間就準備著寫《主角》,用力特別猛,我突然就開始拼命地讀卡夫卡,讀喬伊斯,讀普魯斯特,讀海明威,包括馬爾克斯的,讀略薩的,讀博爾赫斯的等等,大概讀了一年零四個月世界比較先鋒的小說,我發現我還沒有找到寫《主角》的感覺,然后我又回頭讀中國的四大名著,讀《明清筆記》,讀《元雜劇》,回過頭來尋找。

我要寫的《主角》是以戲曲表演為生活依據的角色,我想還是要回到中國傳統來尋找這些東西。最后讀著讀著,尤其是回到《元雜劇》以后,那種對社情、社會煙火氣的關注,一下讓我找到了《主角》的寫作感覺,我就進入到寫作狀態,大概也就是兩年時間,寫得很快。

如果說僅僅寫一個藝人的成長史,我覺得有二十萬字就夠了。但是我當時有一種野心,希望通過這一部小說把自己五十多年,包括改革開放40年的生命體悟裹挾進去。像麥家老師講要講好故事,塑造好人物,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是傳統的、現代的、后現代的,它肯定都是要講好故事,塑造好人物,寫好人性的溫度,當然有些不講究溫度,有時候零度感情的寫作也是非常深刻的東西。

自己對這樣一種幾十年的體悟,再加上中國戲曲史一千多年的積淀,讓自己在寫這個小說的時候找到了一種很對位的東西。這里面也講故事,塑造一批人物,寫人性的溫度,感情的溫度,更重要的是我想把自己所經歷的四十年、五十年的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努力地裹挾進來。

小說給了你這么長的篇幅,給了你這么多說話的機會,你總是要以最少的素材說出最大容量的內容來,我想這才是長篇小說。因此我就找到了自己的感覺,至于寫的怎么樣,這個東西還需要一個時間來充分檢驗。

藝人的生活,尤其是里面的主人公憶秦娥的生活,我想她是一個現代人,更是一個歷史的人。我覺得在她身上,我是希望能夠容納住一千年左右的深厚中國傳統歷史的人物,在里面努力去找承載點。

中國戲曲演員是非常艱難的,像《莊子》里寫的“運斤成風”這些故事,戲曲演員無技不成戲,如果你要有很大的成就,有時需要有一種幾乎是癡傻的狀態,當然這個癡傻不是真的癡傻。

中國過去的戲曲表演不像今天舞臺上可以真山真水地上去。過去什么都沒有,演員就是靠形體來表演,像《西廂記》里“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边@些東西今天電影電視給幾個客觀的鏡頭,馬上就出來了,過去戲曲演員全是要靠深厚的表演功底把它表演出來。

因此我覺得這些人身上承載的東西是巨大的,尤其在今天這樣一個浮躁的社會具有巨大的隱喻和象征性。其他關于憶秦娥的我就不多說了。

戲劇是個實驗場

今天晚上文學之夜,說文學我也說戲劇,中國的文學和戲劇就是小說、詩歌、戲劇都分得很開。小說家是小說家,有時候小說家兼著詩人的身份,但是小說家寫劇本,好像做編劇的在中國還不是很多。

我知道過去羅貫中是編過雜劇的,其他的像老舍,現在莫言也寫了很多舞臺劇,但是總的來說小說家接觸戲劇還是不多。而在西方很多小說家都是戲劇家,都是劇作家。比如說今年獲得諾貝爾獎的比德·漢德克就是劇作家。同時哲學家也是小說家的,像貝克特、薩特都是非常好的小說家,同時也是非常好的戲劇家,同時他們也是非常重要的哲學家。他們在寫哲學著作和長篇小說創作以外,他們也覺得需要進戲劇這個實驗場。

戲劇是個什么實驗場呢?就像今天(一樣),大家在一起和臺上人可以互動的實驗場。戲劇創作和小說創作的感受不一樣,小說創作出來經常聽到的就是讀者的對你有一些鼓勵的話,有些是批評的話。但是戲劇現場就會反應。像薩特他們為什么喜歡這個?他們喜歡這個實驗場,是因為這個哲學抽象力、破解社會的能力,馬上能從觀眾現場的反映中敏銳地捕捉到。因此我覺得劇場是文學的一個重要源地。

胡可先生最近去世,是寫《槐樹莊》的著名話劇藝術家。他去世前我陪鐵凝主席到他家看望他的時候,他說為什么中國把戲劇和小說分得那么開,他說戲劇是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是不能分家的。我覺得這個說得很好,我從自己的感受當中覺得,戲劇創作對小說創作是有巨大的互補作用的,同時小說對戲劇也是一種巨大的滋養,它應該是一個雙向滋養的過程。

最后我想說一句,如果今晚在座的朋友里,有誰是喜歡小說創作和詩歌創作,不妨也實驗實驗戲劇創作。中國戲劇創作的舞臺應該是很大的,尤其是小劇場起來以后,需要海量的好編劇。我自己又是在中國劇協工作,我希望有很多的朋友能夠參與到中國戲劇的創作當中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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