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從這里走出來”

2020年10月4日，離開武漢金銀潭醫院五個多月后，湖北廣播電視臺導演譚海燕組織了一次線下聚會。幾位特殊的客人——敖慕麟、肖軍、李超也參加了聚會。他們是譚海燕擔任總導演的紀錄片《金銀潭實拍80天》中的主人公?！督疸y潭實拍80天》記錄了武漢封城前后金銀潭醫院里五位患者的故事。

新冠疫情中，前鳳凰衛視記者敖慕麟失去了父親，女警肖軍在插管24小時后控制了病情，出租車司機李超一個月內失去了三位親人。另外兩位故事主角，醫務工作者王楓姣分娩第二天被送往隔離病房，退伍軍人彭博是金銀潭首位ECMO（注：一種體外心肺循環系統,主要用于對重癥心肺功能衰竭患者提供持續的體外呼吸與循環）撤機出院患者……

聚會照里，譚海燕站在中間，肖軍挽著她的手臂，敖慕麟和李超站在一起，李超胖了一些，胡子也刮掉了。王楓姣和丈夫左雙貴回老家探親，彭博陪主治醫生、東南大學附屬中大醫院潘純一家，因而未能參加。

該片總撰稿聶焱期待這次見面，他們此前一直未曾謀面——肖軍大姐的狀態恢復得不錯，敖慕麟比紀錄片里更瘦小，李超的造型不錯?！案麄兘涣?，你感覺不到他們曾經得過這么重的病，完全感覺不到在他們身上發生過?！?/p>

2020年1月23日，武漢封城后，譚海燕所在的團隊曾向省衛健委申請進入金銀潭醫院，并未得到回復。2019年12月開始，金銀潭成為新冠肺炎疫情的“紅區”——最早收治新冠肺炎重癥病人，最早騰空病區，以及最早進駐外援。

2月16日凌晨一點，該片導演之一的吳欽得到支援金銀潭醫院的湖北省內醫療隊老鄉的幫助，進入醫院拍攝。老鄉告訴他，只能保證他一個人進去，因為可以隨時盯住他，以免穿脫防護服出現問題。在金銀潭醫院拍攝期間，吳欽進入達50次左右。

吳欽第一次穿上了三級防護的裝備，呼吸變得急促，3M的防護口罩也令他十分痛苦。重重的咳嗽聲和各種醫療儀器的報警聲涌入他的耳朵，有一晚上經過幾輪搶救的病人，就在他的鏡頭下離世了。

拍攝設備進入病房前需要消殺，吳欽想了很多辦法，包括用塑料薄膜裹住機器，避免消殺帶來的損害，但會讓鏡頭無法變焦。最初，他使用了自己的拍攝設備pocket，隨手就可以拍，很快又遇到問題?！坝袝r候需要忽略那種太殘忍的鏡頭，我沒法變焦的話，就太寫實了，很殘忍?！?/p>

最初的拍攝對象是醫護人員。當時，他們的生活相當“單調”。一旦回到隔離賓館，他們需要獨自消化在病房里經歷的一切。吳欽回憶，想到很多全力救治的病人最后沒有活下來，醫護們會非常傷心。他采訪過一些醫生，在2月到3月之間，他們內心深受重創，充滿挫敗感，感到無能為力。

吳欽跟拍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醫生桑嶺時，對方一開始相當配合，“我忙我的，你們拍就是了”，到了后來，變成“你不要跟著我了，不要拍我了”。

一次在金銀潭醫院樓頂，吳欽和桑嶺把口罩取下來，難得輕松地聊天，但只要鏡頭對到桑嶺，桑嶺就會說，“不要拍，我真的很累”。

跟拍醫護人員的過程中，吳欽也拍下了患者的狀態，他們變得越來越清晰——王楓姣出現了，彭博出現了，肖軍也出現了。

“這個病沒有針對性特效藥，只能各種給氧氣的手段，在ICU里有一些操作和救治，搶救（生命）能拿回來就拿回來，但是也往往拿不回來，基本上就是這樣的狀況?！弊T海燕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是素材里最多的畫面。3月9日，譚海燕也從其他醫院離開，增援金銀潭醫院的拍攝。

“一場慘勝撿了條命?！迸聿┤绱诵稳?，“回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p>

“作為一場戰役，我們打贏了，對于患者來說，我覺得他們要走出來?！弊T海燕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她想起馬爾克斯的那句話：“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

王楓姣是武漢市第三醫院急診科護士，產后不到24小時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并迅速惡化。由于擔心感染風險，她的丈夫把兩個女兒送到了親戚家照顧。從ICU轉到普通病房后，王楓姣終于可以下床走路了。 （資料圖/圖）

離死亡最近的一刻

浙江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醫生鄭霞是肖軍的主治醫生，在病床前，她比劃著，炎癥在肺部底部聚集，肺部失去了功能，身體側過來或者趴過來，氣就進去了。肖軍聽了鄭霞的話，開始側著和趴著睡覺?！拔視粫炔贿^來？”這是她經常問鄭霞的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