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忌談生死的中國,
暴發新冠肺炎,人的風險意識和對死亡險的接受程度會提高。但是隨著社會慢慢風平浪靜,比較穩定一段時間,可能又會回到以前的文化,所以“死亡禁忌”的生死觀是根本性的,不是很容易把它完全改變。
許多有關經濟發展的研究,比較側重經濟、制度方面,對于文化這一塊,好像是其他東西沒辦法解釋了,才來看文化,覺得文化很難測量。但是我這個研究說明,在中國市場化轉型的過程中,文化是不可缺少的因素。
(本文首發于2020年11月12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劉悠翔
2019年上映的電影《受益人》以“殺妻騙?!睘楣适轮骶€,相關題材的國產電影十分少見。
新千年伊始,香港學者陳純菁來到上海,開展有關中國人壽保險業的田野調查。她特地住在靜安區的一棟高樓上,這是個新舊交替的地界,向窗外望去,一邊是現代化的摩天大廈,另一邊是頹敗的本地舊村。陳純菁說:“這個社會也處于這種變化中?!?/p>
彼時陳純菁是美國西北大學社會學系的博士候選人。2000年夏天到2004年冬天,她有四年時間不定期“泡”在上海?!坝袝r我離開上海一個星期,回來之后,我經常去吃的那個面館,可能就沒有了,變成了另外一家店鋪,這種改變非????!?/p>
陳純菁是香港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曾任教于匹茲堡大學和洛杉磯加州大學分校,研究興趣包括社會文化、市場行為、全球化以及當代中國社會。2009年,她的博士論文《生老病死的生意:文化與中國人壽保險市場的形成》(Marketing Death: Culture and the Making of a Life Insurance Market)英文版出版,獲得美國社會學會2013年度“亞洲研究最佳著作獎”、2013年度瑪麗·道格拉斯最佳著作獎提名和社會問題研究協會2012年度“全球化研究最佳著作獎”。
這部作品脫胎于美國社會學家維維安娜·澤利澤的經典著作《道德與市場:美國人壽保險的發展》,陳純菁探究在當代中國社會的語境下,文化如何塑造了中國的人壽保險市場。中國人講究“善始善終”,因意外或疾病早逝、“白發人送黑發人”被視為“不吉利”的事。而現代人壽保險是這樣一種商品——它基于概率論的邏輯,假定個人壽命或身體的損失是可以通過金錢來補償的。這種極端理性化的假設,注定了人壽保險要遭遇來自文化的抵抗。在1990年代中期,人們甚至可以在上海的商店和辦公室的門窗上,讀到這樣的告示:“謝絕壽險代理人!”
1990年代,第一家獲準在上海經營的外資人壽保險公司——A公司便遭遇了水土不服。陳純菁在書中記錄了一個典型的例子:為了推銷產品,A公司從香港引進了一種彩色的宣傳單。一張照片上印有“身故”字樣,以及基督教中的十字架符號;另外一幅印著“殘疾”二字,畫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最后一幅是個形似白人的白發老人在撿垃圾,上面標著“老年”二字。另外一張宣傳單上印著一輛锃亮的紅色跑車,文案是:“你愿意為這輛車投保嗎?”它還用一臺印鈔機,寓意生命可以創造財富。
但很快,A公司的人發現這些宣傳單毫無用處?!霸?0世紀90年代初的中國內地,基督教的十字架與中國人的文化框架和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甚至坐輪椅的殘疾人也寥寥無幾。此外,用跑車和印鈔機作為生命的喻體顯得過于商業化。這些宣傳冊充分暴露了A公司進入上海之初,對本地文化風俗知之甚少?!标惣冚颊f。
在不利的文化條件下,人壽保險是如何在中國開拓了一個嶄新的市場?以P公司為代表的中資人壽保險公司,選擇了適應消費者需求的本土化戰略?!爸袊瞬幌肼牭饺魏螢亩蛑?,那我們該怎么辦?我們做他們想要的產品。中國人喜歡存錢,他們最關心的是養老問題?,F在家長都把獨生子女當作小皇帝、小公主,我們知道給孩子的保險會很受歡迎……有市場的產品就是好產品?!盤公司一名產品設計副經理說。
它們繞過了生死禁忌,淡化保險的風險管理性質,而將其重新定義為理財產品,推出養老險和少兒險等產品。2000年至2002年,中國興起了“全民炒股”的股票熱潮,P公司也趁勢推出了“投連險”。P公司的本土化策略取得巨大成功,一位該公司的壽險代理人回憶:“當時的場景非常壯觀,有兩條長隊在大樓外面,一條是顧客,一條是代理人。壽險代理人就站在顧客旁邊,幫他們填表格、收錢。很多P公司的壽險代理人那個時候都發了財?!?/p>
外國保險公司在面對“投連熱”受挫時,反而更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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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