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羅霈穎⑥ | 美食煙火,琴聲一夢
責任編輯:朱又可
指尖鋼琴夢
每個人心中,都暗藏一架塵封的鋼琴,等待回憶的手指,試音、試彈,一旦抓準音階,逝去干癟的生命,便立刻血肉豐滿,旋轉飛舞起來。
在舊相簿里找到一張照片,是妹妹上一年級,開始練習鋼琴時照的,一旁陪伴的,是滿心歡喜的媽媽。一架立式鋼琴上,鋪著一條象牙白鏤空立體蕾絲花邊桌巾,中間放的是翠玉花瓶,右側是英國卷毛獅子狗玩偶,左側是稀有的印地安紅人布娃娃;落地燈罩旁,掛的是任伯年(1840-1896)的《桃花白頭圖》,右邊電視機后,掛的是我十七歲時仿故宮博物院藏仇英(1494-1552)《仙山樓閣圖》。
妹妹上一年級,開始練習鋼琴,一旁陪伴的是媽媽
鋼琴是父親托人從香港買來的中古品,有八成新,梨花木顏色,與市面上常見的黝黑山葉(YAMAHA)鋼琴,大異其趣。打開琴蓋,中心處有STEINWAY & SONS燙金字樣。媽媽問:“小孩子家學琴,何必這么費事?”爸爸堅持:“這個不一樣!要買,就買好一點的!”鋼琴老師來,看了說:“這是世界第一名牌耶!”
1960年代初,剛成立的“遠東音樂社”,研擬邀請世界鋼琴巨星、大師魯賓斯坦(Maestro Rubinstein,1887-1982)來臺演奏,因找不到一臺德制史坦威鋼琴而作罷。主辦單位不死心,去信婉轉情商,可否委屈求其次,改用YAMAHA,秘書回函云:“Maestro從未聽過這種牌子?!?/p>
那時的臺灣,不只找不到像樣的樂器,也提供不了合格表演場地。大提琴泰斗皮雅杰戈爾斯基(Gregor Pavlovich Piatigorsky,1903-1976)巡回亞洲演出到了臺北,場地安排在比賽籃球的國際學舍,事后他輕描淡寫地哼了一句:“我在倉庫里演奏!”
父親對西洋音樂熱情不高,但如果聽說是世界一流的,那有時間一定要去見識一下。1957年,有“世紀之音”美譽的女低音瑪麗安·安德遜(Marian Anderson,1897-1993)駕臨臺北中山堂演唱。父親特地帶著我,從基隆趕去,躬逢其盛,連九歲的我,都知道這個唱得不一樣,乖乖聽完全場。
學練鋼琴,進而陶醉在音樂的境界中,固然不易,但在一旁扮演鼓勵堅持不懈、不斷艱苦練習的監工,更是吃力不討好地艱巨。度過了浪漫的小學練習曲時代,到了活潑的中學快板急板階段,許多聚會場合的即席表演,各種誘人逼人的比賽挑戰,接踵而來,把母女之間的督促與抗拒,緊繃到即將失控的邊緣,再加上排山倒海的升學考試壓力,當初學習音樂的樂趣,折扣大打。
對于彈鋼琴,我的主張是,只要能在家人團聚合唱時,隨興流暢伴奏即可。想當一流鋼琴家,除了自己刻苦勤練外,還要靠天分、天意、機緣,人力難以強求,最好順其自然。
妹妹羅霈穎在希爾頓飯店作者的婚禮晚宴上演奏
記得妹妹最后一次公開表演,是在希爾頓飯店我的婚禮晚宴上,為梁實秋、臺靜農、葉公超、張佛千、林海音、王文興、張曉風、痖弦、羅門、蓉子、楚戈、周夢蝶、商禽、管管、高信疆、陳少聰、阮義忠……等藝文界大佬、名家獻藝,在隆冬寒流過境的夜晚,獲得滿堂熱烈的掌聲,詩怪管管還站起來,吹了個長長的口哨。
那年,妹妹十五歲,距離為我獲現代詩獎而朗誦,不過半年,可是樣子卻完全不一樣了,都說“女大十八變”,一點不假。
舌尖餐館夢
妹妹停止鋼琴課后,家人不再動不動就要求她為來客表演一曲。壓力一旦解除,她反而常常自動練起琴來,漫彈一些自己喜歡的曲子,自得其樂。母女偶爾相對合唱的樂趣,也漸漸恢復起來。
十九歲,妹妹搬到淡水基督書院,住校攻讀英文,鋼琴遂遭塵封?;ㄙM漸大的她,不愿老是向家里伸手,居然跑到北投附近外國餐館,打起工來。
“爸爸不是常說,一切都要從最基層做起嘛!”她理直氣壯地說,“點菜、上菜、端盤子、奉茶送酒、結賬找錢,我不嫌丟人,很多菜名都是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這也是一種學習。一方面練習英文,一方面開展人脈,還能賺零用錢,一舉數得,有什么不好?!币魂囘B珠鞭炮般的搶白,弄得父母啞口無言,只好由她。
有一張照片,顯示妹妹在餐館舉辦的St.George's Nite Party,布置會場。只見她穿著員工制服,在餐館門口,身先士卒,爬上椅子,掛起一串又一串的鞭炮,準備迎接客人到來,神情專注而敬業,看不到一點大小姐的嬌氣??茨潜夼谒鶔斓母叨?,沒有一點個子,是掛不上去的。
羅霈穎在餐館舉辦的St.George's Nite Party布置會場
這點皮毛的餐館打工經驗,為她后來與好友于楓,在民權東路開設高檔海鮮魚翅餐館“夜宴圖”,埋下了種子。
1987年,因南北公寓預售工地秀,興旺空前,賺得人生第二桶金的妹妹,花起錢來,開始大手大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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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柔翡 校對:胡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