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民工討薪難?政府墊!

誰來保衛工資?在市場規則尚未完善、司法亦非獨立力量的轉軌時期,誰來捍衛勞動契約的尊嚴?
浙江?。梗矀€縣市里,不再可能出現民工討薪慘劇了——政府建立起了應急周轉金,將向打工者墊支欠薪,再向企業追討。這樣“遲來的保護”,源于一起偶然事件,是對已有制度失靈的補充。只是,它可以緩解一時之渴,卻仍非甘霖

    老板跑了,員工還能拿到工資嗎?
    這些日子,浙江慈溪市天元鎮銘日電器廠的民工見人就問。幾天前,早班工人愕然發現,僅僅時隔半夜,機器設備突然“蒸發”,老板一家無影無蹤。
    此時,全廠64名工人今年以來分文未發,共欠工資近18萬元,損失最大的老員工張果——他還是老板的表弟——被拖欠一年零四個月共一萬八千多元,“一下就傻了”。
    政府很快伸出了手。4月29日,民工們再次聚集,排隊領錢——慈溪市啟用政府應急周轉金,先墊付部分工資近十萬元。按照標準,一些拖欠不超過3個月的幾乎拿到全部工資,張果則拿到3180元,數錢時他的眼圈紅了。
    與此同時,工人們的債權轉移給當地政府,由后者代為追索。消失的老板已被公安通緝,廠里所剩無幾的財產將由法院拍賣。聽到這些消息,人群久久不離去,有人站在雨里傻笑,有人揮著拳頭說“想砸點什么”。
    張果們無疑是幸運的一群——他們不會因被欠薪而食不果腹,不必踏上漫長的討薪之路,更不致被逼無奈走上殺人或自殺的絕路。到去年年底,浙江?。梗矀€市縣的民工們已得到“企業欠薪政府應急周轉金”的保護——自2005年基金開始設立以來,浙江省各地周轉金總額已近1.5億元。
    欠薪侵蝕中國經濟肌體已久,困擾著整個社會,以致出現堂堂一國總理為農婦討薪的悲辛故事。誰來保衛工資?在市場規則尚未完善、司法亦非獨立力量的轉軌時期,誰來捍衛勞動契約的尊嚴?
    民營經濟最為發達的浙江,正在嘗試求解欠薪難題。盡管制度仍在試驗階段,爭議不斷,但深受欠薪之傷的打工者與由此深受其苦的城市都得到了些許寬慰。這一制度的堅定主張者、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姚先國形容說,“這是制度保衛工資”。

燒出來的制度
    周轉金制度在浙江正式出現,源于2004年年底發生在溫州的“11·24事件”。
    當時,溫州鹿城區雙嶼鎮一家工廠經營虧損,發不出工資,老板消失了。年關將近,回家的路費卻落了空,上百憤怒的工人聚集起來堵住國道。
    人群漸漸躁動,失去理智,燒毀了兩輛公安車輛和溫州勞動監察大隊惟一的一輛車。目睹這一事件的一位老板清楚記得,一輛寶馬剛巧經過,司機不知就里對著堵塞的道路按了按喇叭,車輛隨即被掀翻。
    “溫州很少出這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很緊張,”負責處理此事的一位官員回憶,“平息事態壓倒一切,最重要的是首先安撫工人?!?BR>    若按常規處理,須經工人上法院起訴、法院凍結廠房資產,再判決工廠主支付欠薪等程序。但已到年末,欠薪者消失,司法程序即使按目前“綠色通道”的特殊安排來啟動,也需時日,何況當時并無這項安排。更大的障礙還在于,即便法院從速從快做出了有利于工人的判決,但執行難的現實仍可能讓工人們因等待而再次情緒失控。
    各種現有制度失靈,必須另覓他途。溫州人靈活務實的性格基因發揮了作用,很快,市勞動局就從經費中拿出四十多萬元墊付給工人,隨后法院馬上拍賣工廠里的存貨和設備追回這筆錢,并償付了剩下的工資。前后過程,不過兩三天,工人安然回家過年,事件順利平息。
    此時全國都陷在同樣的麻煩中。從2003年總理討薪開始,全國各地掀起一股欠薪清理行動,國務院規定到2006年底限期清理拖欠工程款和工資,并推出九部法律法規保衛工資。
    欠薪其實由來已久,成因復雜的這些事件長久地侵蝕著市場經濟最基本的信用準則?!叭绻麆趧雍贤嫉貌坏阶袷?,還有什么不可以違背?”浙江省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勞動工資處處長陳秀慶說,“勞資沖突已是現階段社會的主要矛盾,欠薪則是其核心?!?BR>    沖突最明顯的建筑行業,幾乎占當時欠薪事件的90%。據統計,2004年全國累計拖欠工程款高達3660億元。為了治理這一痼疾,全國各地都要求建筑企業預交押金。
    猛藥之下建筑業沉疴漸起,但交通、鐵路、租賃等其他行業的“發病率”卻逐年上升,“邊清邊欠”。倘若都按建筑業的方式,辦企業都得交押金,這種聞所未聞的做法顯然違反行政許可法,不少城市因此打消這個念頭。
    但是四處出現的欠薪事件漸漸讓整個社會變成一個火藥桶,暴力沖突不時出現。還有什么方法能消解這種躁動的力量?越來越多的城市為此焦慮不已。
    “11·24事件讓我們深刻感受到,只要有一筆資金進行周轉,就能避免釀成更大的災難?!鄙鲜鰷刂莨賳T說。轉頭過完年,勞動局便向市政府申請設立這樣一筆周轉資金,順利獲批。
    溫州的新制度傳到浙江省里,幾乎立即就得到高度評價。2005年,浙江省要求全省各城市財政撥款建立應急周轉金,市級50萬元,縣級30萬元。
    政府之手就這樣伸了出來。

用工會會費保護工人
    張果們所在的慈溪市按省里的要求建立起了應急周轉金。20個鄉鎮和街道辦各自出資30萬-50萬元,市財政出資100萬,一共430萬元。
    一年后,市政府提出要將周轉金擴大到3000萬——市財政出資1000萬,各鄉鎮出資100萬。
    這一要求未及實施,就因為另一樁機緣而改變了來源。
    在中國的現實經濟生活中,企業——尤其是規模較大企業——職工通常是工會會員,每月要按全體員工工資總額的2%向當地工會繳納會費。其中40%逐級上繳,60%返還企業。
    在慈溪,工會會費的收繳一直順利,其中85%實際上都被返還給企業,相當于“優惠”了25%。
    正是這25%的工會會費,為慈溪的打工者建立起了工資保障。去年10月,市委市政府的67號文件規定,“在由市總工會原向企業工會回撥的其中25%的優惠比例中,提?。保担プ鳛閼敝苻D金,5%作為市級統籌,10%返還到鎮(街道)作為應急周轉金?!?BR>    據測算,這筆返還資金在慈溪每年可達900萬-1000萬,提取三年即可達到3000萬的目標。倘若還有不足,則由各級財政進行補充。
    今年4月,慈溪這一模式開始實施,應急周轉金第一次有了一筆真正存在銀行的資金——此前由財政建立的430萬元周轉金,其實只是各級政府的承諾,一旦發生事件,當地財政馬上墊付。
    銘日電器廠的工人拿到的工資正是這個賬戶的第一筆支出。由于工會會費需等到年底才統一返還,目前的周轉金空有賬戶卻沒有資金。慈溪因此早有約定,出現此類情況則由當地政府先掏腰包。
    天元鎮政府為此墊付了近十萬元錢。按照規定,勞動者工資超過慈溪最低工資標準(當前為670元)兩倍,按兩倍墊付,被拖欠超過3個月的,按3個月墊付。
    墊付的資金通常很快就能收回。當地一位官員解釋說,“只要企業還有資產,我們就有辦法收得回來,除非實在啥也沒有了?!?BR>    不幸的是,天元鎮碰上的剛巧是“啥也沒有了”。負責處理這樁案子的鎮勞動保障所所長許建軍介紹,銘日電器廠被通緝的老板幾無任何資產,加上債務纏身,“抓到人也沒用,鎮上墊的錢只怕是得搭進去”。
    鎮上官員們看起來卻并不在意,這個鎮的財政收入盡管在慈溪排名并不高,但每年也有幾千萬,“十萬不過是九牛一毛”。
    墊付資金無法收回的情況在慈溪并不多見,幾年來周轉金累計墊付240萬元,僅有5萬未曾收回,分別由當地財政埋單。
    “這個制度既保護了勞動者,又使外來打工者安心,”慈溪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副局長岑華權說,“最重要的是,它還迫使基層政府加強監管,不然就得自己掏腰包?!?BR>
傾斜的天平
    這樣的制度,被一些人稱為“遲來的保護”。
    “過去不是我們不想保護,實在是保護不過來?!痹跍刂輨趧颖O察部門任職多年的一位人士無奈地解釋。
    據統計,全國平均每名勞動監察人員需對應1600戶用人單位和17000名勞動者。打工者蜂擁而至的沿海地區,這一比例則更為失調。在溫州,僅外來勞動力就達三百多萬,勞動監察卻總共只有168人,市監察大隊副隊長林以楓說,“我們像面對一個大海?!?BR>    不僅人數有限,勞動監察的地位也一直弱勢。連統一制服都沒有的監察人員,有時甚至在執法現場“被當作民工”,以致他們常常不得不“拉上公安壯聲勢”。
    一邊是難以監管,另一邊卻是滯后的法律所導致的違法成本低廉。勞動法制定14年來從未修改過,對于欠薪企業的最高處罰不過罰款5萬。而在香港,法律明文規定,不僅罰款高達35萬港幣,而且可判處監禁三年。
    為欠薪推波助瀾的,是勞動者的弱小。
    數千萬“除了力氣什么也沒有”的民工,往往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盡管最高人民法院規定“農民工憑工資欠條可直接向法院起訴”,許多法院也專門開辟“綠色通道”,可證據的缺乏卻是一道難以翻越的門檻——他們往往沒有合同、沒有考勤記錄、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自己勞動的痕跡。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溫州市勞動監察大隊曾有整整3年無法處罰一例欠薪企業,而只能調停了事。
    這樣的景況隨著政策和市場的雙重變化而悄悄改變。
    自從2003年四川農婦熊德明大膽向總理溫家寶說出欠薪一事,這個由來已久的問題終于引起前所未有的重視。
    2006年上半年,《國務院關于解決農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發布,農民工更加受到關注。
    更為隱蔽而深刻的,則是勞資雙方市場力量的變化。
    現在慈溪每推出2.5個工作崗位,卻只有1個人應聘。4月28日,正是當地勞動力市場開放的日子,偌大的大廳里卻空無一人,只剩電子屏的招聘信息一遍遍兀自滾動。這種沿海地區普遍出現的“民工荒”,使得原本弱勢的民工突然之間變得“寶貝”起來,有的工廠甚至公開承諾“做滿十年送一套房子”。
    在一些人看來,這些變化使得“遲來的保護”漸漸變成另一架傾斜的天平。
    在慈溪,數位私營業主郁悶地表示,現在輪到工人們不肯簽合同以便隨時離開或者要加工資了,在那里不停上演著整條生產線工人集體跳槽的故事。
    而在溫州,監察大隊的工作人員則告訴記者,越來越多發生勞資糾紛的小包工頭“化裝”成民工來舉報討薪,以致監察大隊先要“反偵察”,因為小包工頭并不在他們的工作范圍之內。
    有意思的是,無論私營業主,還是小包工頭,都向南方周末記者發出了同樣的疑問,“民工‘寶貝’了,可誰來保護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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