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魯曉娃:克里姆林宮的美式后裔
赫魯曉娃在俄羅斯9年級學生的歷史習題本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那是道思考題:“妮娜·赫魯曉娃有權批評赫魯曉夫嗎?她有權利當美國公民嗎?”
妮娜·赫魯曉娃有張典型的俄羅斯面孔,卻說著流利英語,幾乎全無口音。私下聊天的時候她會不時舉起雙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情緒關鍵處同時勾動——就是美國電視劇《六人行》里羅斯經常做、而喬伊老是掌握不好的那個手勢。這個手勢想必在紐約仍很流行。
3月18日,赫魯曉娃在汕頭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演講,內容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是俄羅斯社會轉型的路標。
把著名小說《洛麗塔》的作者與俄羅斯現實政治聯系到一塊兒,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去年4月,在圣彼得堡的納博科夫博物館開納博科夫年會,赫魯曉娃做了類似的發言,結果沒等她說完,下邊的聽眾就把她從臺上哄了下來。
“你真想聽嗎?簡直太傻了!”赫魯曉娃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笑著回憶,“我的論點是,納博科夫在文學上當然很重要,有一大堆人寫他文學方面的文章,但我感興趣的不只是文學,而是偉大的文學作品如何能在社會、文化、政治概念上成為俄羅斯的路標,指引俄羅斯成為健全、現代、民主的資本主義國家?!?BR> 臺下聽眾分成兩派意見:
一種看法是:納博科夫始終呆在象牙塔里,對文學的社會意義毫無興趣,可你竟敢碰我們偉大的不染政治的納博科夫,把這些政治概念硬塞進他純潔的文學!赫魯曉娃的姓氏這時候更是火上澆油——“你是克里姆林宮的后裔,你怎敢拿這位大作家談政治!他是厭惡你們的,他厭惡赫魯曉夫,你居然在這兒說你喜愛他,把他當成路標;用你的臟手碰他不說,還把政治縫到他身上?!?BR> 另一派意見根本不在乎她怎么看納博科夫?!八麄冇X得你是赫魯曉夫家的人,何必寫什么納博科夫,何必發什么言,何必在美國教什么書?你該去給黨寫備忘錄!在他們眼里,一個共產主義掌權者的后人,為什么要有個人生活呢?你有你的家族,靠你的姓氏過日子不是很好么?”
“納博科夫不喜歡赫魯曉夫,但是這不妨礙我喜歡他們兩個?!?/STRONG>
妮娜·赫魯曉娃的曾祖父是1964年下臺的蘇共中央第一書記尼基塔·赫魯曉夫,祖父是赫魯曉夫的長子列昂尼德·赫魯曉夫。列昂尼德服役于蘇聯空軍,1941年駕殲擊機與德軍戰斗時陣亡,年僅26歲。列昂尼德剛滿周歲的女兒尤莉婭只好交給赫魯曉夫的第二任妻子尼娜·彼得羅夫娜,跟她的兒女一起長大。小尤莉婭對自己的地位漸漸不滿,因為別的孩子都是兒女,她不過小幾歲,卻是孫女。尼娜發現問題越來越尖銳,便把尤莉婭認作女兒,尤莉婭的女兒就是妮娜。
所以媒體上妮娜·赫魯曉娃的身份時而是赫魯曉夫的曾孫女,時而是孫女,其實都對。
赫魯曉娃生于1964年,曾在國立莫斯科大學主修俄語,輔修英語和意大利語。1991年她移居美國,就讀普林斯頓大學,1997年獲得比較文學專業博士學位,論文是《狄更斯與果戈理的符號藝術》。就在這個時期,她發現政治好像更有意思。
“我論文里寫的作家已經去世二百年了,我想再過二百年這些事兒還是一樣?!?赫魯曉娃說,“當時是葉利欽時代,俄羅斯每天都有政治事件發生,我想美國人并不真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那時候葉利欽說共產主義不能立馬帶來民主,反共產主義也一樣不等于民主……我開始為報紙寫文章,涉足政治?!?BR> 她還曾有幸與兩位杰出外交官共事,一是“冷戰之父”喬治·凱南,一是最后一任美國駐前蘇聯大使杰克·馬特洛克。眼下赫魯曉娃定居紐約,在新校大學國際事務學院教授研究生課程。
她在美國談論俄羅斯政治,俄羅斯人卻不太買她的賬。
前年,赫魯曉娃在俄羅斯9年級學生的歷史習題本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那是道思考題:“妮娜·赫魯曉娃有權批評赫魯曉夫嗎?她有權利當美國公民嗎?”
“批評赫魯曉夫”,說的是11年前的事情了。1996年7月,她受邀參加一次頗有意味的活動——與美國前總統尼克松的孫子克里斯多弗一起參觀尼克松圖書館。兩人在訪客留言紙上簽字,身后巨大的照片,是赫魯曉夫訪美時與尼克松的合影。赫魯曉娃在公開講話中贊揚了兩位世界領袖的歷史貢獻,但美聯社重點援引了這句話:“尼克松是對的,赫魯曉夫錯了?!?BR> 赫魯曉娃對記者解釋,那只是針對當時的特定論點,不是泛泛而談。
1959年,在與尼克松那場著名的“廚房辯論”里,赫魯曉夫“警告”說,共產主義終將埋葬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尼克松則在隨后一次講話中針鋒相對,斷言赫魯曉夫的子孫將生活在自由世界。
“我的話就是對此而言,并不是支持尼克松,他也有很糟糕的地方。當然那是1996年,我還不知道普京會上臺,我覺得俄羅斯滿有希望成為一個自由國家——現在也自由,可是沒到我們那時候設想的程度?!焙蒸敃酝拚f。
“當美國公民”則是莫須有之罪,她說自己只長居美國,并沒加入國籍,“不過俄羅斯人不究事實的毛病早就名聲在外了”。
她寫了篇短文發表在《紐約時報》,說這也是件好事情,顯然標志著時代變遷:“我們那個時代的課本只是讓我們記住列寧或勃列日涅夫的演講,而現在俄羅斯14歲的孩子已經跟西方同齡人一樣,面對這種不只惟一答案、可以爭論的話題了?!?BR> 在另一篇專欄文章里,無論是思考方式還是詼諧文筆,赫魯曉娃已經顯得非?!懊绹?。她調侃自己曾夢想采訪卡斯特羅——雖然離開俄羅斯到美國來就是為了自立成功,不靠家族過日子,她暗地里還是抱有老式念頭:在采訪時施展女性魅力,引誘卡斯特羅,嫁給他!
“到了美國我或許能想辦法嫁個尼克松或肯尼迪家的人,可是那就背叛了我的曾祖父。嫁給卡斯特羅就不一樣了,我會上好多采訪,跟美國名嘴聊國際政治,在達沃斯論壇見各種牛人;為了我著名的丈夫,我一般都穿著普拉達或古琦,步態優雅……”
可是聽說萊溫斯基受邀參加牛津大學圣靈學院的晚宴,她立馬打消了這個夢?!耙粋€差點用舌頭就搞垮美國總統的女人,能受邀跟世界上最有聲望的學者吃飯。我還得寫多少俄羅斯政治和文化的文章,才能讓牛津請我哪怕講個話呢?”文章最終說的是,為什么像美國這樣號稱不搞裙帶關系、性別歧視的國家,還是造出了萊溫斯基這個“明星”?
“我又有了新的夢想,希望見到迪克·切尼?!庇浾邌柶鹉莻€舊夢時,赫魯曉娃笑道,“我有個問題,就是喜歡獨裁者,像是某種魔障,我會發現他們很迷人??上У峡恕で心崴幌矚g我?!鼻心岙斎徊粫矚g她,就是在汕頭大學演講,赫魯曉娃還推薦學生去看庫布里克的電影《奇愛博士》,因為她說切尼就是新的“奇愛博士”。
雖然離開俄羅斯那么多年,赫魯曉娃其實并沒完全“摒棄”家族帶來的好處。
兩年前她在《華爾街日報》上發了篇文章,題為《可怕的小弗》——這當然是指總統弗拉迪米爾·普京。俄羅斯歷史上著名的專制君王都有個響亮的名頭:伊凡雷帝、彼得大帝,斯大林別號“可怕的科巴”,這次她把“科巴”換成了“小弗”。
“當然這是個糟糕的標題,我并不是那個意思,《華爾街日報》非這么弄的?!焙蒸敃酝迣τ浾哒f。不久她就接到普京身邊的人打來電話,“這個人我認識。他說:‘老板對你很失望?!?
“我覺得他的失望也有意義,至少他注意到了(那篇文章)。他失望也許是因為文章有某些地方讓他思考了某些問題,雖然很小,算不上什么?!焙蒸敃酝拚f,“我沒想著改變世界,我也不是安娜·波里科夫斯卡婭(俄羅斯著名女記者,去年10月7日在她寓所內遭槍殺?!庉嬜ⅲ?,會去車臣沐浴彈雨,我就做點小事,一點點地。保持交流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