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律:和詩歌再怎么親密,對電影沒有害處
“電影比起生活曖昧的程度不夠,我們的生活最曖昧。我從來不想弄成符號,或讓人意識到符號的創作。有些片子一定要有明晰的東西去抓住觀眾,就去掉生活里很多的曖昧;我可能沒有那么大的企圖,(吸引)幾億人啦那種,也沒那個能力,也就還是忠實于生活的感受”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周建平
黑白和彩色都是現實的一部分
2020年1月23日大年二十九,電影《柳川》在日本關機,導演張律回到國內,疫情嚴重,《柳川》的后期進度也因此受阻——調色在北京、混錄在臺北、剪輯在首爾。開學后他又到韓國教書,也是線上授課。好像許多年來他的生活便是如此來回在東亞三國之間——張律出生于中國吉林延邊,祖輩與父輩是從韓國遷來。他在邊境村莊度過童年、青年時期,20世紀80年代從延邊大學中國文學專業畢業后留校任教,又到北京居住,2012年開始到韓國教授電影創作??绲赜虻纳婢硾r給他留下語言、生活習慣、故鄉、記憶與想象、死亡與未來等一系列關乎自我身份認同的命題。
主流的侵犯與邊緣的被排斥,既是張律的成長印記,也是其電影一再訴諸的主題。在他的首部半自傳短片《11歲》(2001)中,一個初來乍到邊陲礦區的小男孩被一群同齡人嫌棄?!睹⒎N》(2005)的主角是一個生活在延邊的朝鮮族女人(她的身份已構成地域和民族的雙重邊緣),她的鄰居兼好友是一群友好善良的性工作者。女人以推小車賣泡菜為生,遭受了三個不同社會階層男人的性暴力,兒子學朝鮮語吃力,最終莫名地在鐵道邊放風箏觸電死去?!渡衬畨簟罚?007)則將對這一話題的探索放在了中蒙交接處一個男人與一對脫北者母子身上?!抖節M江》(2010)將此推向了一個暴烈又殘酷的結局——延邊村莊里的少年昌浩在他的偷渡者朋友要被強制押送回對岸時從屋頂跳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地理邊界區隔帶來的身份認同問題始終無法解決,成為大大小小矛盾沖突的源頭所在,而“故鄉”幾乎成為張律所有電影里一個難以定義的、曖昧的重要角色,一段不曾暫停的背景音,像空氣一樣存在于人物活動的空間中,鄉愁是霧靄。
很多時候,故鄉難以抵達?!吨貞c》(2008)的一位配角金先生,1977年在韓國某地大爆炸中受傷,拋棄家鄉來到重慶,試圖認此地為新的故鄉,又會在出租車上聽韓語歌表達愁緒。但到片尾,他認為,這里和韓國一樣沒意思,蒙古可能成為他的下一個故鄉?!洞簤簟罚?016)里女主角藝璃從延邊來韓國尋找自己的生父,可見面沒多久父親便癱瘓,終日只能歪著腦袋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她在水色驛獨自經營一家酒鋪,結交了三個愛慕她的男性,其中一位是孤兒,一位是脫北者,四人喝酒、聊天、散步,漂浮在夢境一般的日常里,日常便是關于父親、故土。
《豆滿江》那個幻夢般的結尾或許是張律給故鄉之困找的一個解法:失智的村長母親拄著拐,在大雪天獨自沿橋跨江,回到了幾十年前逃離的對岸。
這也是張律在電影中保留的某種溫情,讓一些烏托邦式的愿望在其中實現?!洞簤簟方Y尾藝璃的癱瘓父親終于重新站立起來,一直黑白的畫面變成彩色?!八嚵Щ钪臅r候,我一直是比較客觀地去拍,最后她死了,就變成彩色的。我拍的地區叫水色驛,那邊非常破舊,顏色也是斑駁的,不會太讓你想起色彩。所以每次我從那兒回來,我的記憶基本接近于黑白,但是我去想藝璃的內心時,她也多么希望有一個彩色的生活啊,而且她多么希望爸爸(雖然比較混蛋)能夠站起來,可能是心理作怪,我說,那就站起來?!睆埪烧f,“觀眾知道這是假的,我也明確地知道不會真的有奇跡出現,它是一個想象,但想象也是我們現實的一部分?!?/p>
異鄉的夢
2010年,《豆滿江》在他的故鄉延邊拍了將近一個月,零下四十幾度的外景戲。電影拍完后他覺得疲憊,自己心想,不拍了,“我可能不大有長性,所以老覺得電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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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柔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