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糾紛調解直播亂象：離奇故事都有腳本，藏引流帶貨產業鏈

父子并無親緣憑借胎記找回生父、女朋友婚禮前一天跟別人私奔、丈夫出軌妻子有外遇……近日，南都記者在多個短視頻平臺調查發現，擁有數十上百萬粉絲的“情感主播”們，以“調解情感糾紛”的名義，講述著一個個情節雷同的離奇故事，吸引了眾多中老年人。

然而，這種“情感調解”或許只是主播們吸金的幌子和籌碼。南都記者調查發現，此類直播有不少指向帶貨，而主播間內兜售的產品普遍存在貨不值價等問題。產品售出后，也有不少消費者投訴其價格、質量和售后服務。

南都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直播中的“狗血”故事則多為人為編造的劇本。從編劇、演員，到演員培訓服務，其背后已有完整的產業鏈。

現象：情感主播以調解糾紛為名引流帶貨

“來，家人們，覺得這個母親是個好母親的扣1！”在一短視頻平臺的直播間里，一名自稱可以調解情感糾紛的主播正在與“求助者”連麥。

在這位“求助者”的故事里，妻子獨自將雙胞胎撫養長大，卻在家里備受冷落；丈夫跟辦公室秘書疑似有染，婆婆卻指責兒媳在外沾花惹草。分別與“妻子”、“丈夫”連麥半小時后，主播又從跟“婆婆”的通話中得知——“婆婆”與“兒子”年齡相仿，二人沒有血緣關系，“婆婆”跟“兒媳”曾是發小。

“父子并無親緣憑借胎記找回生父”“女朋友婚禮前一天跟別人私奔”“丈夫出軌妻子有外遇”……類似的劇情每天都在若干情感主播的直播間內上演。

近日，南都記者在多個短視頻平臺以“情感主播”作為關鍵詞檢索發現，相關賬號有上百個，主播們的粉絲數少則一兩萬，多則幾百萬。此外，不少昵稱帶有“調解”“正能量”“小號”等字眼的賬號也在從事情感類直播。

南都記者留意到，這類主播聲稱能幫助解決情感、家庭、親子問題，免費分析夫妻關系、婆媳矛盾、姑嫂關系等。他們自稱擁有豐富情感分析經驗，不僅有“從業十年的情感電臺主持人”，還有“從事主持、婚姻、心理咨詢行業15年的情感導師”，“有數千次家庭情感咨詢經驗的調解師”，甚至有“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等等。

“我媽媽從早上起來就開始聽，一直到晚上12點，甚至凌晨1點多?！币晃痪W友向南都記者表示，其母親已經退休，從2020年10月起開始沉迷于這類“情感直播”，并對里面的內容深信不疑?！拔腋f有明顯漏洞，她會說我胡說八道?！?/p>

然而，這些情節吸睛的“情感調解”直播，或許只是主播們吸金的籌碼。南都記者調查發現，此類直播有不少指向帶貨。

“如果大家想幫助這個小女孩，就貢獻自己的力量！”南都記者注意到，一直播間內，情感主播正在連麥另一帶貨主播，推銷一款化妝品。主播表示，這款產品原價過千，如今以百余元的低價出售，是因為帶貨主播自掏腰包填補損失，非?！坝写髳邸?。

除了直播帶貨之外，部分情感主播以“回饋家人”為名，舉辦“開年購物節”，或是在直播間里以“為家人們省錢”為由頭組織團購。為了樹立起情感主播的“良心”人設，多個情感主播的直播間里都上演了同樣的“砍價戲碼”。來回推托幾輪后，價格便在情感主播的“幫助”下，達到一個遠低于原價的最終售價。

生意：存在貨不值價的情況，同款產品直播間比電商平臺價更高

南都記者在社交媒體及短視頻平臺搜索發現，這種帶貨方式吸引了不少中老年消費者。

一名網友告訴南都記者，其母親平時從來不在電商平臺上購物，但卻在情感主播的直播間里下單了?！拔医o她分析這些內容的真假，根本沒用，她完全被洗腦?！痹摼W友說。

來自這類直播間的產品售出后，也存在被消費者投訴其價格、質量和售后服務有問題的情況。

上述網友告訴南都記者，其母親在情感主播的直播間里購買的產品比在電商平臺上更貴，產品的質量差強人意，“找客服都不理”。

一位網友曾向“家人們”喊話：“在情感直播間里面千萬不要購買東西，都是套路?！彼硎?，視頻里她所佩戴的項鏈就是在情感直播間里花費139元購買的，但是市面上一模一樣的項鏈卻只需要60元?！澳阋f他的東西不好的話，他會把你拉黑?！?nbsp;

實際上，南都記者調查發現，情感主播間內兜售的產品普遍存在貨不值價的問題。

在一直播間內，主播推薦一款據稱“原價1999元”的香氛沐浴露，直播間內以99元的“低價”出售。南都記者在電商平臺上查詢到，在該品牌的官方旗艦店，同款香氛沐浴露僅售69.9元。主播力薦的金絲絨長褲從“原價1299元”最終降至99.9元兩條，實際同款產品售價普遍為30元左右?！霸瓋r698，現在直播間99元”的小白鞋同款在電商平臺也僅售59元。 

產業：背后“麥手”日入兩三百元，2小時學習可速成

事實上，這些情感直播中的“狗血”故事或許是人為編造的劇本。南都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從編劇、演員，到演員培訓服務，這類直播背后已有完整的產業鏈。

與情感主播連線的演員被稱作“麥手”。南都記者發現，網絡上有不少麥手招募信息?！耙惶焓杖胗?00-300，你跟主播說話嘮嘮嗑就有收入。不在意顏值、性別、年齡?！泵麨椤胞準止_交流群”的QQ群里，出現了上述招聘信息。

社群和社交媒體之外，公眾號及小程序也是麥手及主播溝通的渠道。

據名為“麥手之家”的公眾號介紹，麥手不僅要有精湛的語言魅力，更要具備表演能力。麥手可以自己編寫劇本，也可以在行業群里找專門的劇本提供者。該公眾號還對受歡迎的劇情進行了總結分析，包括小三類、出軌類、喜歡表哥或表妹、鄉村劇情、苦情、家庭暴力等。

相關小程序則是麥手及主播發布需求的平臺。南都記者看到，招聘信息會說明時間、內容、人數等，通常還會標注口音，例如普通話、東北話、南方口音等，以麥手求兼職的信息居多。

除了招募信息之外，網絡上還有不少培訓麥手的付費資料和服務，內容包括提供麥手入門資料，以及將對方拉入各個“接單群”等，價格從30元到90多元不等。

一位提供麥手入門咨詢的業內人士向南記者介紹，麥手的工資約25元一小時，演的好的可能會收到主播發來的5-20元的紅包。如果全職做，麥手中的“拔尖水平”月薪能到1萬元左右，“中等水平”是4000-6000元。其還售賣劇本，價格是30元一份。

“每天有幾千場直播，而且短時間內麥手還不能重復，所以需求量還是挺大的?，F在很多人都在全職做?！逼浣榻B稱。

“送資料、劇本，拉你進群，收88元?！绷硪晃惶峁準秩腴T咨詢服務的業內人士向南都記者表示，情感主播都是從麥手起步的。要做麥手，“學習一下就行了，兩小時學會。十天到半個月就可以成為情感主播?！逼溥€提供帶貨教程，“內容海量，有10多個G?！?/p>

專家：平臺應進一步對直播帶貨的內容進行監管、審查

“賣慘、演戲炒作式帶貨涉及虛假宣傳，違反《廣告法》有關規定，情節嚴重的還會構成虛假廣告罪。平臺作為直播‘場地’的提供者，應當承擔行業責任、法律責任、社會責任?！闭憬」舱哐芯吭貉芯繂T高艷東向南都記者表示。

高艷東稱，如果主播是單純靠演戲或劇本等方式來賺取流量，是不違法的，可能有些會違反道德，但不應受法律規制。

高艷東坦言，對相關帶貨行為的治理確實存在一些難點?！爸辈ж浺呀浿饾u形成一套完整的產業鏈，涉及的主體復雜、環節眾多，目前并沒有對其性質進行明確認定，而且平臺、商家和主播的主體責任不明確，存在監管盲區，導致不法分子會鉆法律的空子?！?/p>

南都記者注意到，多個短視頻平臺曾發布通知，打擊治理“賣慘帶貨”、演戲炒作賣貨等違規行為。

2020年11月，快手平臺發布了第一期“劇本、演戲炒作賣貨”專項治理違規公告，其中提到為人詬病的“戲精主播”砍價表演。對于這類炒作賣貨主播，快手進行了相應的處罰。

今年3月，抖音安全中心發布公告表示，已對賣慘帶貨、編造離奇故事、演戲炒作等行為進行違規處罰。該公告發布的近30天內，平臺共處理相關違規直播間446個，封禁違規賬號33個。

對于相關的短視頻平臺，高艷東建議，平臺應進一步對直播帶貨的內容進行監管、審查，積極開展平臺自治，完善平臺監管措施和處罰方式，嚴格查處直播過程中違法違規的行為。如果未盡到審核義務，明知或應知商家存在違法行為的，平臺應與商家承擔連帶責任。

監管之外，觀看此類直播的中老年用戶情感上的關懷需求也受到社會的關注。

中國傳媒大學媒介與女性研究中心副主任王琴曾向南都記者表示，如今的媒介社會中，老年人往往是媒介技術普及中“被遺忘的角落”。許多老年女性在情感關系中是缺失的，加之缺乏網絡素養和信息辨識能力，很容易成為網絡騙術的目標。王琴建議，社會可對她們進行針對性地媒介培訓，幫助老年女性更快地適應信息社會，感受信息技術帶來的便捷生活，獲得更多的滿足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