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響箭:上海左翼文藝往事
左聯成立初期,盟員中流行一句話:“一條標語,一張傳單,頂得上一顆紅色手榴彈?!?br />
“就是先把人們分散在指定地點的四周,裝作行人或顧客;一聲令下,便集中起來,喊口號,發傳單,等到巡捕趕來,則又裝作行人或顧客而各自走散”——頗有“快閃”味道。
(本文首發于2021年5月6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楊嘉敏
“離別不值得悲傷?!?/p>
1929年1月18日,魯迅在上?!爸杏刑臁辈宛^為友人踐行,席間一位近視青年作陪?;氐郊液?,后者在日記中這寫下這樣的話。整整兩年后的1931年1月16日,他與魯迅會晤,帶上魯迅與北新書局所訂合同抄單,匆匆離去。又逾兩年后,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中,魯迅回憶這件往事,“竟就是我們的永訣”。
這位青年——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左聯)盟員、作家柔石,若再想起,想必也會收回自己的話的。
1931年1月17日,包括柔石在內的“中共中央非常委員會”成員在三馬路(今漢口路)東方旅社31號房開會;由于叛徒出賣,共有30多人以“宣傳赤化”“共產分子”等罪名被捕,1月23日被“引渡”龍華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然后就上了鐐,“開政治犯從未上鐐之紀錄”。
2月7日,已經離開住所、與妻兒到黃陸路花園莊旅店避難的魯迅,還在為營救柔石等作家捐款,而當天深夜,29歲的柔石、28歲的李偉森、胡也頻、24歲的馮鏗和僅僅22歲的殷夫,與何孟雄、林育南等18位共產黨員(另有一人名不詳)在龍華被槍殺或活埋。
魯迅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以至于他不愿去看桃花的名所龍華——“體質是弱的”、在被捕5天前(1月12日)帶著四枚新會橙與柔石同去拜訪周家的馮鏗身穿羊毛背心走向刑場;而頭與胸共中10彈的柔石,生前正著手寫長篇小說《長工阿和》。
上海左聯紀念館二層展示的柔石所用筆筒(復制品)、印章、印泥。
“國中之國”
五烈士中,魯迅最熟悉柔石,“他那時住在景云里,離我的寓所不過四五家門面,不知怎么一來,就來往起來了”。他們所居景云里在虹口橫浜路35弄,建于1925年,弄內4排三層老式石庫門建筑,具有簡潔明快的海派風格。1927年10月3日,魯許從香港來滬,8日即從愛多亞路(延安東路)長耕里共和旅館搬入三弟建人亦寓其10號的景云里,租23號,左鄰茅盾,右舍葉圣陶,4號則是首譯《共產黨宣言》的陳望道參與主辦的大江書鋪;后搬至18號、17號,23號則租給了柔石和他的小伙伴們,還常叫他們搭伙用膳。
正在與創造社、太陽社筆戰的魯迅,經由國民黨“清黨”,認為中國已經到了一個“極期”,假如還有新生的希望,應該在奮起反抗的被壓迫者身上,而中國共產黨在1928年南昌起義之后的一系列斗爭,讓他看到了人氣和希望。像他們一樣的大革命失敗后,茅盾到牯嶺養病,“經驗了動亂中國的最復雜的人生的一幕,終于感得了幻滅的悲哀,人生的矛盾,在消沉的心情下,孤寂的生活中,而尚受生活執著的支配,想要以我生命力的余燼,從別方面,在這迷亂灰色的人生內發一星微光,于是我就創作了”。像他們一樣的沒有槍桿子的諸多文藝青年拿起了筆桿子,從對個人價值與人生意義的思考轉向改造國民性、實現民族救亡,進而探求構建現代民族國家的進路,而云集“造在地獄上的天堂”——上海,一如作家王德威所說:“五四以來的新文學運動,多以北方為根據地,10年以后,重心則由北而南。此時的舞臺不是別處,正是號稱‘國中之國’的上海?!?/p>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租界化繁盛時期的上海,當“小資”泛濫成常態時,“革命”就成為新的時髦,坊間都把無產階級革命當作核心話題;“革命+戀愛”的小說模式更受到追捧:太陽社成員蔣光慈成為暢銷書作家,還經常遭遇盜版,他的《野祭》《尋愛》《沖出云圍的月亮》、丁玲的《韋護》《一九三零年春上?!?、胡也頻的《到莫斯科去》、陽翰笙的《地泉》、馮鏗的《遇合》《重新起來》……寫革命者闖情關,不再關注禮教吃人,而聚焦革命與戀愛的沖突,全社會都愛看。而上海被帝國列強侵占的分裂狀態,存在很多漏洞和縫隙,更給共產黨和紅色文化提供了生存空間。
1929年6月,中共二屆六中會議在上海召開,決定成立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文委),成效顯著;柔石的“小伙伴”魏金枝發現:“一些文學刊物……雖然它們常常只是曇花一現,但也可以在這曇花一現之中,看見一些熟人的文章,聞到一些革命的火藥氣味,從而知道在其中一定還有黨的組織在活動?!?/p>
這些能讓黨的組織活動的“縫隙”,恰在虹口?!氨彼拇?、史高脫路、竇樂安路一帶是所謂‘越界筑路’地段,也是日本人集中居住的地區,名義上是公共租界,實質上歸日本人統治,這兒很少有白人巡捕,也沒有印度‘三道頭’,當然,國民黨警察也不能在這個地區巡邏?!毕难茉凇稇袑づf夢錄》中這樣說?!澳Ф肌钡淖饨?,為左翼文化的創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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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