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皓明 | 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紀念何兆武先生
當我后知后覺地翻看這場爭議時,看到先生在回應中特別提到我,說起與我昔日討論柏克的往事,而我卻錯失了第一時間出來幫先生澄清的機會,令柏克翻譯這件事成為先生與我終身的遺憾,在我因當年未能兌現翻譯承諾的愧疚之上,又增添了一層愧疚。
責任編輯:劉小磊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隸。
——何兆武譯盧梭《社會契約論》
一早起來看到朋友發自上海的消息,說何兆武先生去世了。一個步入百歲之齡的老者雖可謂早已是風燭殘年,生死只在旦夕之間,但是接到噩耗后仍令我思緒萬千,近四十年前親炙的情形不覺一一浮現在眼前。
親承謦欬
初次謁見先生是在我北大讀書時期的最后一年里,1984下半年或翌年的上半年。當時原本打算報考國內院所的研究生,卻在文藝理論和西方思想史兩種專業之間難于取舍。后來經人口頭介紹,就不揣冒昧直接到先生家登門造訪,希望得到先生的指點,更希望可以有幸成為他的學生,因為此前就幾乎讀遍先生的羅素、盧梭等譯本,十分景仰。這樣登門拜訪的舉動在移動互聯網和手機普及的今天雖聽來不可思議,但是在當年,卻是尋常。記不清當年在北大時獨自或同同學朋友這樣造訪過多少前輩與同輩了。當時先生剛調離社科院歷史所、入職正在籌備恢復文科建制的清華不久,就住在離清華西南小門很近的教工宿舍區,從北大校園騎車過去怕是連十分鐘都不要。這樣的近便,是我能在接下來的四年里能屢屢叨擾先生的一個重要條件,這是后話。
然而在初次拜訪中,從何先生那里得到的回復是,他沒有招收研究生的計劃。具體原因已不記得,大約既與他入職的清華大學思想史所的章程或規劃有關,也與他本人意愿有關,因為記得他來清華后,始終表示不愿意帶研究生,此前在社科院似乎也沒有帶過研究生。后來我意識到,不立門戶,大約是先生的一條立身之則。不過,顯然比先生更“聰明”的許多當代這個導、那個導們都更清楚,沒有門生,為師被人攻擊了,連出來說公道話的都沒有,更不消說,如果為師是個性常戚戚之人,看不得同行的好,就連免費的網絡打手都找不到了。
我這初次拜訪,雖然原本希望的事不能遂愿,卻開啟了與先生長達十多年的友誼,自此得接謦欬,所獲或超過尋常學生能得自于老師的吧。
《法國革命論》中譯本的前前后后
記得就在這次拜訪中間,跟先生提到我正在研讀埃德蒙德·柏克(Edmund Burke)的書,特別是他的《對法國革命的反思》。先生告訴我,商務印書館約了他翻譯這部書,不過他當時手頭上在做帕斯卡的《思想錄》,一時還騰不出手開始柏克的翻譯工作。隨著后來的進一步交往,先生不久后便提出要把為商務印書館翻譯柏克的任務轉交給我來做。我向他說明,我當時正在參與侯世達的《哥德爾,埃舍爾,巴赫:集異璧之大成》的翻譯工作,并請他考慮,如果交由我來做,進展恐怕會很慢,因為我需要優先完成《集異璧》的翻譯任務。先生認為這不是問題,后來在征得商務印書館的同意后,遂正式委托我來翻譯《對法國革命的反思》一書。于是我在《集異璧》翻譯之余、在其他的工作和冗務之外,開始斷斷續續地翻譯柏克。開始翻譯時,原本我懷著有些浪漫的設想,希望能在法國革命二百周年之際完成甚至出版。然而慚愧的是,由于種種因公因私的原因,直到我在法國革命二百周年當年的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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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梁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