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只要你露出一點縫隙,騙子就能鉆進去
屏幕前的阿乙憤憤不已,騙子對整個社會的輕視仿佛成了對他個人的挑釁,“實際上沒有一個騙子,他不是帶著極度的嘲笑在行騙。有的人在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了,直接就說你這個傻逼。但你又不能把他們全殺了,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每個騙子都能落到我這個小說的結局是最好的。在真實生活中你能拿他怎么辦?這種事只能在小說里完成?!?/blockquote>責任編輯:雨僧
剛一坐下,阿乙掏出一個麻將大小的儀器夾在手指上。夾一下,松開,再夾,再松開,眼睛直勾勾看著顯示數字的屏幕,反復確認此時血液里的氧氣飽和度。他家離約定的書店很近,走路過來的話,他數過,不到三千步。他是這兒的???,每年來一百多趟,向端來飲料的服務員道謝時,會自然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但這次,他不得不打車。經歷了茶飯不思的透支式寫作,硬挺的身板在高強度使用后因疏于養護而崩壞,大病了一場,人開始順從,懂得惜命。阿已成了如今的阿乙,年輕時候,人們看見他的第一印象是,這人真瘦?;鸺tT恤衫一穿,像個收攏來的燈籠骨。后來看到病房中拍的照片,幾乎認不出來,線條清晰的下巴在藥物副作用下浮腫膨脹?,F在又瘦了。濃眉被耷下的細碎劉海掩蓋,過去眼神里那股警察的威風勁不見了,走路時帶著輕微的搖晃,仿佛剛結束出海。
平整的襯衫蓋著大小不一的疤痕,分別位于當年差點衰竭的肺部,和被切去啤酒瓶蓋大小的右腎。短袖沒能遮住的手臂,露出一片淤紫斑點,阿乙習以為常,“一焦慮就長蕁麻疹,24小時后會消的?!?br>寫作是腦力活,但也離不開強健的體魄。2016年夏天他死里逃生,第二年開始靠著注射藥物恢復,每天都能走六千到一萬多步,有時還可以騎四五公里的單車。但這幾個月來,藥突然不怎么管用了,阿乙去醫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肺功能在下降,僅僅是出門走路,都會喘氣、心率加快,大腦像是控制不了腳步,喝醉酒一樣輕飄。
扔進角落的氧氣機再次翻出來,一邊吸氧一邊寫作。思考久了、說話久了,都要歇一會兒。書店在商場五樓,剛抵達時,儀器顯示,他血液里的氧氣值跌到了88,休息一段時間后恢復成95,正常人是99,“要是七十多就死了?!?br>
鄉村經驗寫空后的出路
有人說他是文學的亡命之徒:不寫會死,寫了丟半條命。指的是他幾年前廢寢忘食寫長篇寫到咳血住院。寫作,在一些作家看來,是休閑的藝術,在阿乙這兒,是辛勤勞作,需要農耕般的勤勤懇懇。
在朋友眼中,他有點像犯愣的書生。參加任何飯局都要隨身攜帶一兩本書,有時看到睡著,有時探出頭說幾句,紙張之外的熱鬧,他始終不是全情投入。有次他為寫小說研讀了好幾本醫學書,最后認真診斷自己患了“大腿癌”,一群人笑得半死。而在他的自我認知里,很早就認定自己是緊張型人格,怕狗,怕突然關上的門,怕廣場上擁擠的人聲,寫作途中聽到外賣小哥敲門,都得心慌一陣。
重病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阿乙發了瘋似的寫,總想著第二天就要寫成曠世巨作。每天早上六七點醒來,胡亂刷牙洗臉上廁所,然后立馬坐下寫作,電動牙刷總是用了一個禮拜就炸毛。父親反復說了,不要為這些不重要的事情耽誤時間,吃飯也是。
他和哥哥都是這套理論的嚴格遵行者。一家人吃飯,第二道菜剛上,哥哥已經準備放碗,甚至把碗都洗好了。有一回吃糯米炒飯,由于吃得太急,喉嚨都割出了血。唯一表示反抗的,是初中讀完就不讀了的弟弟,如今白天開火鍋店,晚上回家打打游戲逗逗孩子,“挺開心的”,匆忙了太久的阿乙意識到,“奮斗不優越于享受,活著幸??鞓肪托?。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網絡編輯:梁淑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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