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遺孤:跟我回家
“媽媽臨死的時候就說了一句話,高燕啊,你的弟弟長大了千萬不能讓他賣血呀!就算窮死也不能讓他賣血呀!”
本文原載于2003年08月21日的《南方周末》第25版
2002年夏天開始,一群來自河南的艾滋遺孤先后成為山東曹縣某些普通人家的新成員,在其間牽線搭橋的,就是老醫師高耀潔。
曾經為艾滋遺孤嘗試了多種救助形式的高耀潔發現,無論是集中到孤兒院還是進行直接的經濟援助,都很難從根本上給這些孩子營造一個健康、健全的成長環境。而在曹縣的嘗試讓她發現,這些孩子融入新生活的過程,也是真正消除心靈傷痕的過程。為那些不幸的孩子打開一扇新的家門,這溫暖的火苗照亮的,或許不僅是孩子們的未來,也包括救助者熱切的情懷。
兩個鏡頭在高耀潔醫生的眼前不斷閃回。
第一個鏡頭,女孩又瘦又黑,她在哭,縮著肩膀哭。那是2001年3月30日,兩個月前,女孩的母親突然死了。父親躺在鋪著爛被絮的地上,不停地咳嗽、吐痰、呻吟,他得的病和母親一樣,艾滋病。
第二個鏡頭,2003年8月,女孩胖了,白了。她在山東的養父母家一年了。
高醫生差點認不出來了。面對鏡頭的時候,女孩習慣性地蜷縮一下,想把頭部藏到肩膀后面去。
高醫生猛地一驚。還是她。高燕。
變故
1.
高燕的媽媽生了她,全家都不喜歡,奶奶說出的話更難聽:“她生個閨女糞坑還噘三天嘴。”高闖的媽媽第一次結婚不到一年,丈夫就死了,幾年后她改嫁到高家,當地人稱她“后婚婆”。“后婚生個妮,窮到屋脊。”當地人說“她生女孩把高家徹底妨窮了”。
三年后,高闖的媽媽又懷孕了,算卦先生“算”出胎兒又是個女孩,她的婆母、小姑、妯娌就拉著她去城里醫院打胎,她死活不愿去。這樣鬧了幾個月,算了多次卦,孕齡八個半月的高闖提前“闖”到了人間。
風波從此平息。高闖的名字也由此而來。高闖出生之后,全家對他媽另眼相看。妨人的后婚婆,變成了高家的有功之人。
高燕的姥爺(外祖父)是1940年代黃埔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她姥姥(外祖母)也有些文化。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就隨女兒生活,她照料高燕,撫育著高燕成長,高燕剛滿兩周歲,她姥姥就教她學習認字塊,五歲半就進入本村的東湖完全小學讀書。
高燕人長得小,不少人擔心她學習跟不上,她姥姥有文化,放學回家后,能輔導她的學習。彭校長說:“不要看高燕人比較小,學習就是好。”
姥姥去世后,高燕回到高家,她奶奶、叔叔誰看到她都不順眼,經常以白眼相待,有時罵她“喪門星崽子”,意思是說她媽是個“喪門星”,有時甚至踢她一腳,打她一拳。
2.
1993年到1996年,高燕的父母多次賣血。
1996年,高燕讀四年級。為了生存,高燕的爸爸不得不出去打工。
媽媽在那個時候開始出現渾身無力的癥狀。有一天她拉著車在泥路上走,一走一滑地向前拖。10歲的小高燕看見了,輕輕走到車后面,偷偷地幫她推,沒過幾分鐘被媽媽發現了,她說:“你太小了,還不能干活,還是回家好好學習吧。”高燕堅持要干,媽媽就是不讓。
到了收莊稼的季節,媽媽又累得開始不停地吐起來。
小高燕和弟弟在家,眼睜睜看著,誰也不知道媽媽得了什么病。小高燕束手無策,就偷偷地去打聽爸爸的消息,聽別人說,爸爸在外面沒有找著掙錢門路,靠撿破爛為生。
一天晚上,媽媽在陪高燕做作業,高燕突然看見一個高大魁梧的人站在家門外,亂蓬蓬的頭發,黑黝黝的皮膚,她很害怕。媽媽說是爸爸回來了。
不久,媽媽的病突然就好了。媽媽把她積攢下來的200元錢摸出來給了爸爸,爸爸買了一輛破三輪車,整天就只靠拉腳掙點錢,“那時候日子好些了,家里經常圍滿了人。”高燕回憶說。
3.
高燕上了初一,一切急轉直下。爸爸也得了一種怪病,不能干活了。
爸爸最后狠了狠心去大醫院,做了化驗,化驗單顯示,爸爸得了艾滋病。
家里只剩了高燕的媽媽操勞一切。“我和弟弟從別人身邊走過的時候,別人總要發出一陣笑聲。”
爸爸干不了活,成天靠著門口的墻坐著,“爸爸被病折磨得死去活來,走過的人還嫌他老是咳嗽,吐的臟。”
新學期到來的那一天,沒有錢交學費,高燕輟學了。
“有一天夜間,我突然發現媽媽吐了血,我讓她去看醫生,可她說不用擔心,她的身體還很健康。”
后來終于支撐不住了,發燒,喘。
醫生說:“是艾滋病。”高燕嚇得昏了過去,不知什么時候才醒過來。
沒錢看病,爸爸、媽媽全靠吃點消炎藥度日。
“我每天五六點就起來做飯,給爸爸媽媽洗衣裳。我心想,只要爸爸媽媽的病能好,再苦我也認了。”
沒過多久,高燕的媽媽突然就走了。說到這個,高燕陷入痛苦的回憶中:“媽媽臨死的時候就說了一句話,高燕啊,你的弟弟長大了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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