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小時，300次入水與出水
這是今晚的第二次，道具蓮花的花瓣和荷葉又“脫離”了。李茉莫只能從9米深的水底回到水面之上。
化妝師從玻璃幕墻外趕過來，就地取材，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化妝用的膠棒，用熔化后的膠把荷花的荷瓣和荷葉的托盤重新粘合。
▲ 片場，李茉莫與攝影師溝通如何呈現最好的效果
李茉莫則抓緊時間和攝影師一起看回放，狹窄的走廊只能放下一盞打光燈，他們探討著如何才能找到光線最好的角度，同時又不會讓背景中池壁的扶梯“露餡”。
一切都在緊張有序分工明確地進行著。
水下片場
“本來想在水下演繹另一位女神，但看到白鶴梁神女海報的一刻，馬上決定為愛發電。在這件事上，李茉莫不計成本?！?/em>
場地是一個6米見方、深達9米的潛水訓練池，是李茉莫為自己的新作品《當白鶴梁神女遇見水下舞蹈》選中的“臨時片場”。
李茉莫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之后成為香港舞蹈團（HKDC）舞劇演員，一跳就是八年，而今，她的另一個身份是一名舞蹈區UP主。在她上傳的作品里，多為各種風格的古風舞蹈，并且幾乎清一色是由她原創編排的。每支舞蹈視頻中，她都會Cos一個人物角色。這一次，她Cos的新人物是游戲《王者榮耀》里的英雄人物大喬的新皮膚——白鶴梁神女。
▲ 《王者榮耀》英雄人物大喬的新皮膚——白鶴梁神女
白鶴梁題刻位于重慶涪陵城北長江江心與烏江交匯處，是一塊長約1600米、寬16米、自西向東呈“一”字形與長江平行的天然巨型石梁。
一千多年來，涪陵居民以鐫刻在白鶴梁巖壁面上的“石魚”為標，根據“石魚出水”的現象來預測年歲豐歉——它記載了長江唐宋元明清5個朝代72個枯水年份的水文史料，是全世界發現的記錄時間最早、延續時間最長、記錄數據最多的枯水水文題刻，被譽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
原本，在三峽大壩建成、三峽水庫蓄水之后，白鶴梁這一國寶或將被永遠淹沒。為了留住這一“神跡”，無數的保護方案相繼提出，又被一一否決，直到“無壓容器”原理的應用讓白鶴梁絕處逢生。歷時六年，以無壓殼體為建構核心的白鶴梁水下博物館建成開放，這也是世界上現存唯一一座水下博物館。
在游戲的故事中，白鶴梁被擬人化。她成為行走于凡塵、飽食人間煙火的“神女”，以水為家，守護著千百年來這里的潮漲潮落和百姓福祉。
早在今年3月，李茉莫和團隊已經有了水下舞蹈的想法，作為舞蹈演員，她還專門學習閉氣潛水。5月，他們開始策劃選題，但團隊內部始終意見不一，直到白鶴梁神女原畫被他們不約而同地選中。編舞過程也是少有的曲折，經過十幾個版本的修改，定稿版的編舞方案中，30組舞蹈動作，每個動作的可行性都經過了輪番的水下驗證。
▲ 李茉莫為《當白鶴梁神女遇見水下舞蹈》提前學習閉氣潛水、編舞
平日里，場地有學員上課，拍攝受限，于是李茉莫只能連續三天從晚上7點下水拍攝到夜里12點。
次日白天，她會和后期剪輯老師把前一晚拍的上百條素材過一遍，逐個檢查哪個鏡頭和動作需要補錄，再和拍攝時全程陪伴她的統籌策劃“黃喵喵”一起，復盤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手里拿的，看哪里還得調整。
服裝還是之前合作過的老師傅加急趕制的，花了幾千塊，返工多次，好不容易差不多滿意了，但只限于岸上，真正的效果要在水下才能見真章。越是精細復雜的衣服，越是會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水下舞蹈的“累贅”——要想在水的巨大浮力的壓制下保持美感、舞出姿態與張力越是不易。
第一天全妝下水彩排之后，發現當初為了追求“仙”氣而設計的飄帶穗兒，在水下會變得纏人?！邦^發像海膽，衣服像水母和海帶，”黃喵喵在岸邊辣評。第二天，李茉莫再出現在拍攝現場時，發膠多打了幾層，裙間的絲帶卻只剩下了幾根，都被喵喵大刀闊斧地剪掉了，“剪了幾百塊錢吧?！辈逝虐l現發冠的材質太軟，在水下難以定型，隔一會兒就歪。于是，左右兩邊的發冠都分別暗藏了一根鐵絲，可以一整晚紋絲不動。
拍攝現場沒有播放舞蹈伴奏，或是輔助判斷時間的聲音。彩排那天，李茉莫把開篇反反復復跳了幾十遍，最后一個動作總能定格在48秒。
這是來自專業芭蕾舞者的節奏敏感和精準把控。
推倒高傲
“芭蕾舞劇演員李茉莫習慣扮演各種人物，并用高雅的芭蕾語言展現人的故事。如今她想扮演王者英雄，連接傳統文化和年輕人?！?/em>
芭蕾舞崇尚“距離即美”的古典美學，高貴優雅的背后是它絕對的嚴苛。
李茉莫10歲時參加北京舞蹈學院附中的考試，初試第一項就是從用軟尺測量考生的身體比例開始，這是專業芭蕾舞者選拔的必經關卡之一。
在香港時，李茉莫的舞蹈重心慢慢由學習多年的芭蕾轉向了古典舞，并不斷開拓漢唐舞、各類民族民間舞等不同舞種。也是在這里，她加深了對傳統文化的厚重與美感的領悟，開始主動關注、親近與之有關的一切內容。經典不該只存在于劇場里，她開始探索另一種可能——讓文化的魅力能夠“飛入尋常百姓家”。
不排舞的時候，她也是個喜歡逛街、看電影、刷手機、打游戲的年輕人，喜歡偶遇創意小店和特色餐廳，是個顏控，甚至和游戲的結緣也是因為“美”。
作為《王者榮耀》2017年的老用戶，她和王者的初相識是一款與昆曲聯動合作的皮膚——她被英雄甄姬的《游園驚夢》的“美”戳中了，“那種很想擁有它的感覺”讓她從此入坑。
▲ 李茉莫以王者榮耀英雄楊玉環“遇見·飛天”皮膚為靈感創作的《遇見·飛天》舞蹈
被甄姬帶入王者世界之后，再次“驚艷”是因為楊玉環“遇見·飛天”皮膚——長綢飄帶是楊玉環的服裝特色，而她使用的武器，也是敦煌舞種的常見道具——琵琶，為了展現“天樂不鼓自鳴”的特點，游戲中遇見飛天皮膚的琵琶沒有琴弦。這樣的文化小細節打動了李茉莫，而敦煌舞在壁畫中沉寂了千年，作為中國古典舞的四大流派之一，卻相對較為冷門。
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把舞蹈和游戲相融合的想法?！鞍缪菀粋€大眾熟悉的游戲人物，讓游戲玩家通過喜歡的英雄了解敦煌舞，讓cosplay玩家了解到敦煌舞，讓更多的舞蹈圈之外的人了解敦煌舞，了解敦煌文化，了解到我們的國家有這么瑰麗的寶藏，”帶著這樣的初心，她創作了第一支cosplay作品。飛天高髻、云鬢霓裳、瓔珞臂釧、火焰紋格，在還原英雄楊玉環遇見飛天造型的基礎上，她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敦煌舞的原生態。
和后來的諸多作品相比，它顯得有些“倉促”，從有想法到完成作品的上線，用時不到兩周，但卻“用心良苦”。李茉莫和伙伴找到了敦煌舞的創始人高金榮老師，并獲得了高老師的指點和鼓勵。拍攝時伴著大風小雨，長綢飄逸的角度受風力影響極大，為了捕捉最美的那一兩秒鏡頭，她把那一組動作錄制了上百遍；不適應古城里粗糙堅硬的地面，加上多處跳躍動作帶來的沖擊力，一天里，她跳壞了三雙舞鞋。
“無心插柳柳成蔭”，作為團隊第一次投稿的作品，這支《遇見·飛天》取得了驚人的熱度，密密麻麻的彈幕在屏幕上快速閃過，“仙女下凡辛苦了”“給我火”……這讓李茉莫和她的伙伴感到意外、驚喜，備受鼓舞。
這一刻起，她不再僅僅是個游戲玩家，更是一個因為游戲而靈感迸發、抒發熱愛的創作者。而后，她又陸續推出了Cos上官婉兒、峽谷第一舞姬公孫離的作品。選擇“王者英雄”作為“人物素材庫”，不僅是出于她本身對游戲的情感和認可，更是因為，作為擁有頂級流量的流行文化IP代表，《王者榮耀》正在不斷努力希望通過游戲這種數字形態“鏈接”傳統與年輕，這與李茉莫的想法不謀而合。
對表演質感的追求讓李茉莫需要通過深度了解人物故事背景來進行角色代入。在了解新皮膚中大喬的身份設定后，她用了“純粹”一詞來形容這位守護重慶1200多年的“白鶴梁神女”。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創作一支舞，然后“盡我所能地跳好她?！?/span>
小制作
“舞蹈講究呼吸，但水下舞蹈很磨人，不可控。但它與白鶴梁神女完美適配，是李茉莫慎重思慮后的堅持?！?/em>
“你真的要自由潛拍這個視頻嗎？”攝影師再次向李茉莫確認，“很累哦?！彼盅a充道。
安全員在一旁點點頭，“你累他累我也累?！?/span>
李茉莫很肯定。
水下舞蹈的基礎是自由潛水，而自由潛水被稱為僅次于高樓跳傘的世界上第二危險的運動。閉氣下潛，水壓的增加會對潛水者的身體造成壓迫，肺部在水壓的作用下越來越小。肺越小，浮力越小，因此它向下的重力就越多，越難起跳。但水下舞蹈自帶“舒緩、自由、散漫、圣潔”的濾鏡，是最能展現中國千年來沉淀的文化藝術風格的絕佳載體。
在《王者榮耀》中，白鶴梁神女皮膚的人選大喬的人物設定是一個外柔內剛、守護一方百姓平安的女英雄。她能夠操縱海潮，能聽懂海潮的話語，李茉莫覺得大喬和“白鶴梁神女”的氣質非常契合。古籍中，“神女”終歸與翻云覆雨、權勢滔天的威嚴神祇不同，神女具備神明的天賜超能力與正義色彩，卻更多了一份溫柔和浪漫，是聆聽祈愿、帶來祥瑞、昭示安泰的存在。而它的意境呈現，必不可少的是“仙”氣飄飄的氛圍。
▲ 《當白鶴梁神女遇見水下舞蹈》精彩瞬間
“水的鏡頭感給人的感覺本就很飄逸，所有東西都在飄著，所有東西都很慢，它不需要很有力量?！彼栽谖璧妇幣艜r，李茉莫選擇了以漢唐舞為基底，體現神女那種柔美舒暢、輕疾如飛、行云流水的感覺。
因為多了學習潛水、不斷下水試演、主題變更、再對舞蹈動作重復打磨修改的過程，這支水下舞蹈前后花了一個多月才定稿。
設想中，白鶴梁神女作為重慶涪陵的守護神，起初，她是臥在水底沉睡的，而后，從指尖、腳尖，她慢慢被手中的蓮花喚醒，全身復蘇，浮出水面。在文人墨客筆下，蓮花是高潔超然、和平神圣的意象代表，在這里，它是民眾祈愿凝集的象征，成為喚醒神女的一束“光”，指引著神女從水中躍起，朝水面和天光飛去?！霸谖覀冃睦?，當年極力爭取保存下白鶴梁文物的工程院院士也正如同這一盞明燈，”有了他們的堅持，才有了如今的白鶴梁。
▲ 《當白鶴梁神女遇見水下舞蹈》精彩瞬間
這一次Cos的人物作為長江中的神女，戴腳蹼肯定是不符合人設的，面鏡也不會考慮。這意味著，李茉莫不能依靠任何裝備，需要以純自由潛入水，靠裸眼睜開尋找鏡頭，還要拿捏住作為神女的氣質——“表情得美”。
“別說表情管理了，光是睜眼就很難的，心理上的恐懼就很難克服?！比蔽溲b的攝影師，一手舉著十余斤重的相機，一手拉著浮標，科普著這有多不易。在水下，睜眼后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模糊。要把動作精準地做到位，全憑感覺和肌肉記憶。李茉莫沒有在身上綁魚線——這是一種可以被視為“水下威亞”的存在，它能夠幫助水下的人輕易地做出任何動作。但李茉莫拒絕了，作為專業的舞蹈演員，她有信心在水下獨立詮釋好自己的舞蹈作品。
為此，她一直積極地做了諸多準備，考下了二星潛水證。閉氣時長、耳壓平衡都是重中之重的訓練項。她已經預想到水下拍攝的諸多困難，但實際拍攝起來，問題遠比想象更多。
首先是道具。幾朵道具荷花太輕，扛不過水的浮力，撲棱撲棱幾下子就容易歪倒；過于小巧的石魚道具也是，經常隨人而動，從淺水區掉入深水區，安全員除了要時刻保護著李茉莫，有時也需要一個猛子扎進深水區去“撈魚”。
下水后，在正式開拍前，衣服需要重新整理，多少會有些浪費“憋住的氣”。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到了第三天，經驗逐漸多了。她會在這幾秒時間里戴上“水肺”，不在舞蹈之外的環節浪費氣息，這讓她能更好地專注于舞蹈本身。
最棘手的問題仍在于服裝——衣服的阻力太大，導致完成旋轉起跳的動作的難度系數太高。攝影師對她贊不絕口，“她的能力真的非常好了，你要讓我穿著這件衣服，在水下迅速地起跳、旋轉出完整的一圈，我都沒法比她做得更好?！北M管，作為專業的潛水教練和水下攝影師，他的水性遠遠好于李茉莫。
從攝影師的視角來看，無論是眼神，還是手指、足尖的動作，李茉莫呈現出的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漂亮，每一個鏡頭都令人驚嘆，幾乎沒有廢片。當浮力與阻力達到平衡，成片里,“白鶴梁神女”終于露出“真容”。起躍翻轉間，裙衫輕展，衣帶翩翩，垂髻飄飛，展現的是大喬的絕倫風采。
▲ 《當白鶴梁神女遇見水下舞蹈》精彩瞬間
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便顯得不值一提的是，水下舞蹈本身對于人體生理感受的挑戰和刺激——對于耳、鼻、眼的“壓迫”。為了拍攝效果，李茉莫需要戴著美瞳，水下睜眼本就會帶來生理上的極度不適，而美瞳的存在更會加劇這種異物侵犯感；即便戴了鼻塞，鼻子也會進水、漏水；深夜凌晨1點，結束拍攝的她直接進了急診，是中耳炎，醫生叮囑她，“短期內不可以再下水了?！倍睦锵氲氖?，“那就休息一天，但如果素材不到位，該下水還是要下的?！?/span>
這支舞沒有宏大的制作，沒有資金的支持，沒有專業的水下攝制團隊和拍攝環境，只有一個攝影師、一個機位，畫面要多角度呈現，那就再多跳幾遍，方式略顯笨拙，卻滿載真誠。
入海
“李茉莫其實并不清楚自己的聲量會有多大，也并沒有信心，自己的“小作坊”出品大家是否會買賬。直到視頻上線，有網友在評論區認真發問，有人把白鶴梁博物館列入了旅游清單，全網播放量一日之內破了三百萬。她盤算著，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也會有三百人，能因為這支舞而記住白鶴梁吧?！?/em>
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指出，“文化是流動和擴大的，有變化也有創新?！痹趥鹘y與現代的交融中，文化流動、擴散，最終通過人的實踐實現創新。
李茉莫和她的團隊便是這類人的“先行軍”，他們用年輕化的表達，不斷通過現代文化、科學技術與傳統文化相結合的形式，打造新的連接“觸點”，促使傳統文化與數字時代相互融合及衍生。
在與文化共創的征途中，李茉莫說，王者最打動她的是，它永遠會有新的皮膚、新的驚喜、新的創意與傳統文化產生化學反應。
這與她的理念不謀而合——用更加親切活躍的年輕姿態，再現五千年傳統文化的璀璨、風雅和氣魄，讓沉睡的文物與冷門的文化“知識點”復活，她在做的“舞蹈”是這樣，作為“第九藝術”游戲的《王者榮耀》亦立志如此。在這一點上，她與《王者榮耀》是同路人。
越來越多人們和李茉莫一樣，對于《王者榮耀》的期待與認同，讓他們從有興趣了解到深度參與傳統文化，從觀看到凝視再到二次創作，更多人愿意為文化投入時間和精力。他們重新講述傳統文化的故事，讓傳統文化一次次沖破時空的壁壘，以更多的形態“活下來”，在年輕人的心中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漫長的歲月里，白鶴梁底蘊的豐富、奢華曾被遺忘，而今，它正攜手王者峽谷，與新的文藝復興相逢。
或許有朝一日，當人們打開游戲界面，也是掀開了文化地圖的一角，借以窺探那個我們未曾一瞥的時代。穿越洪荒歲月，藏著傳統文化密碼的白鶴梁駐守千年，而今，它和“大喬”一起，在水下蘇醒。
▲ 王者榮耀英雄人物大喬的新皮膚——白鶴梁神女
這個夏天，游戲英雄“大喬”除了活躍在輔助隊友的前線，也會作為白鶴梁水下博物館的數字導覽人，與廣大觀眾見面。
當她出水，她是白鶴梁的石魚，引詩人洗硯題刻，教古今英雄折腰；當她入水，她是水下的“神女”，聆聽著千百年來百姓們對豐年的祈愿，守護著方寸山河。
拍完第一支敦煌舞作品《遇見·飛天》之后，李茉莫說，她希望大家可以以舞蹈為契機去了解敦煌文化，“只要能產生一些價值，影響到一些人，哪怕是投石入海，也要做?！?/span>
而這一次，她化作石魚，躬身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