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記者眼中的西方“安樂死”: “如何死亡是如何生活的反映”
(本文首發于2021年7月22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劉悠翔
瑞典人文努(右)罹患胰腺癌,與丈夫由布林克來到瑞士尋求安樂死。宮下洋一為他們拍下了這張照片。文努不想讓人生中最后一張照片出現病容,她選擇以背面示人。她的丈夫微笑地看著她。
“不顧我的意愿留住我,這叫愛嗎?”電影里,癱瘓在床29年的拉蒙對愛著他的羅莎說。拉蒙年輕時因跳水事故導致高位截癱,全身只有頭部可以活動。他生活無法自理,喂食、洗漱、排泄全靠著家人的護理。他過著被他自己稱為“地獄般”“沒有尊嚴的生活”。
拉蒙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西班牙電影《深海長眠》的主角。他請求羅莎幫助他安樂死。一開始,羅莎和他的家人一樣斷然地拒絕了——那時候,西班牙安樂死還沒有合法化,拉蒙無法通過正常渠道安樂死。拉蒙上電視節目,走法律途徑,用各種方法呼吁安樂死?!罢嬲龕畚业娜耸菐椭野矘匪赖娜??!彼麑α_莎說。
1996年,現實中的拉蒙(電影角色與其同名)用嘴叼著筆寫作,出版了《地獄來信》,訴說自己的悲慘生活和想要結束生命的迫切心情。這本書讓拉蒙成為當時媒體的焦點。西班牙社會以這一事件為契機,開啟了對安樂死合法化的多年探索。
電影中的羅莎最終被拉蒙說服,幫助拉蒙達成心愿。2005年,《深海長眠》獲得第77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電影背后的真實故事由此被更多人知道,進一步推動了西班牙的安樂死立法進程。2021年3月18日,西班牙眾議院經過最終投票,通過了安樂死法規。
2016年,旅居歐洲的日本記者宮下洋一找到了現實中的“羅莎”——雷蒙娜以及拉蒙的家人,對當時轟動一時的事件進行了采訪。西班牙只是宮下長線采訪中的一站,他以安樂死的實施現場為中心,將多位家屬與醫生的回憶寫進長篇連載報道《直到實現安樂死》。
“日本缺少圍繞死亡的交流,就連開始告知患者得了癌癥,也并非十分久遠的事情?!睂m下在報道中說。來自重視家庭的東亞文化的宮下,在報道中袒露了自己對安樂死的看法的變化??缭搅鶄€國家、持續兩年多的這些采訪報道,分16期連載于《Sapio》。2017年出版的單行本獲得了日本講談社非虛構文學獎。2021年6月,單行本的中文譯本《安樂死現場》出版,宮下洋一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分享了他的見聞和思考。
“連主動安樂死和被動安樂死的區別也不知道”
拉蒙早年是海員,周游世界,風流倜儻。熱愛自由的他,25歲之后要面對的卻是最不自由的身體——高位截癱。
幫助拉蒙獲得“自由”的雷蒙娜,現在過著拮據的生活。帶三個孩子,打兩份工,一個月收入520歐元。在西班牙,有人認為她做得好,有人覺得她是殺人犯,特別是拉蒙的家人,無法原諒她。但關于那件事,她現在能坦然地對宮下洋一說:“是我幫了忙?!?/p>
與雷蒙娜見面第一天,拉蒙就問她:“我期望的事情,你會幫我的,對吧?”那年雷蒙娜36歲,在電視節目里看到了臥床的拉蒙,得知他就在附近的小鎮上,她“立刻想去見見”。從那天開始,此后的一年半時間,她每天都往拉蒙家里去。
1998年1月12日下午7點左右,拉蒙對雷蒙娜小聲說:“今晚,我想離開?!崩梢獙χ鴶z像機講一段臨終遺言,然后讓攝像機拍下自己服下藥物的過程。雷蒙娜為他準備了藥物,她不能被攝像機拍到,也不能發出聲音。藥物致死的過程大約30分鐘,攝像機后面的雷蒙娜不忍心看到這樣的畫面,她匍匐在地上,爬出房間,沖進衛生間,捂住了耳朵。
在警察的調查中和在法庭上,雷蒙娜都行使了緘默權。拉蒙也將事先獲得藥物的步驟分為11個環節,由其他朋友分別行動,以免去每個人的罪責。因證據不足,雷蒙娜沒有被定罪。癱瘓在床29年4個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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