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鮮為人知的張伯苓追悼會
1951年2月23日,曾創辦南開大學、中學、女中、小學以及重慶南開中學的中國近代教育家張伯苓先生溘然長逝,終年75歲。美國、香港、臺灣等地新聞媒體迅速發布消息、撰寫專題,對他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由于1948年5月,張伯苓曾短暫充任國民黨政府考試院院長,新中國成立后,他的問題尚無定論,所以在內地,只有《天津日報》以“前南開校長張伯苓病逝,遺囑友好同學擁護人民政府”為題刊載了張伯苓的遺囑,以及他3個兒子的一則79字“哀啟”。而對這位為天津近代教育奮斗了50余年并做出重要貢獻的教育家沒有任何悼念的表示。同年4月8日在南開女中舉行的張伯苓追悼會更沒有向社會披露,以致很少有人知道這次追悼會。最近,筆者在查閱天津市檔案館檔案時,偶然發現了詳細記載這次追悼會的珍貴檔案。
與會350人 多為長者
1951年4月8日下午2時許,張伯苓追悼會在南開女中禮堂召開。盡管在張伯苓逝世的第二天,周恩來總理就趕來天津吊唁,并有“看一個人應當依據他的歷史背景和條件,萬不可用現在的標準去評論過去的人。張校長在他的一生中是進步的、愛國的,他辦教育是有成績的,有功于人民的”的講話,但大多數人仍在觀望,怕受株連,因此,與會的只有350人左右,而且是“老年人多,青年人少,穿長袍、西服的多,穿干部服的少(約10人)”。南開大學校委會主席楊石先、秘書長黃鈺生、校友會會長閻子亨、文學院院長馮文潛、教務長吳大任、生物系主任蕭采瑜、化學系主任邱宗岳、會計統計系主任丁洪范,以及外國語文學的司徒月蘭、經濟學院的袁賢能、楊學通等南大的教授是會議的主流。還有一部分南大的職員和20余名學生。中央科學院副院長陶孟和、重慶南開中學校長喻傳鑒、天津市副市長周叔、天津工商聯主委李燭塵、恒源紗廠董事長邊潔清以及中共天津市委統一戰線工作部的代表也參加了追悼會。
會場上的花圈和挽聯并不多,大部分是張伯苓的學生送的,挽聯的內容多為贊頌張伯苓的愛國主義、終生為教育的精神。張伯苓生前摯友傅作義送的大花圈格外顯眼。而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邵力子送的挽聯有一句是“悔過知仁”,李燭塵在此后的講話中也特別引用了這幾個字。
張伯苓的幾個生前友好組成了招待組,他們的胸前一律佩戴一朵小白花和一張寫有“招待員”的白紙條,馮文潛和黃鈺生垂首站立門前迎接來賓。另有三五個工友為來賓引領座位、準備茶水。開會前,七八個南開女中的同學徘徊在會場門口張望,嘴里不時嘟囔著:“我們也是南開的一分子,為什么不讓我們進去?!弊返繒_始后,她們一直趴在禮堂的窗戶上觀看。
會場凄冷 悼詞精彩
追悼會在司徒月蘭彈奏的鋼琴曲中開始,3分鐘全體起立默哀后,追悼會主席閻子亨宣讀了張伯苓的遺囑,重慶南開中學校長喻傳鑒講述了張伯苓的生平事跡,最為精彩的當屬黃鈺生宣讀的悼詞。這篇悼詞是由與張伯苓最接近、相處時間最長、曾執筆張伯苓遺囑的黃鈺生撰寫的。黃鈺生雖然是在讀講稿,但他的語調和表情中傾注著對摯友的深情,表達著對一代教育家的愛戴,寄托了對逝者的無限哀思,臺下的聽眾被他的真情感染了、打動了,會場一下子寂靜下來,人們仔細聆聽著悼詞中的每個字句。當他講到“離九一八事變周年不遠,在天津的河北體育場開華北運動會,張先生任裁判長。南開中學學生900人,每個人手里拿著一把小旗,哨子一響,900人頭上陳現‘勿忘國恥’4個大字。這時候,成千上萬的觀眾先是愣住了,一聲不響,緊接著是狂風驟雨般的掌聲。掌聲未斷,哨子又一響,‘收復失土’4個大字。這時候群眾狂叫起來了。這時候被邀參加華北運動會的上賓、日寇駐津總領事怒不可遏,憤而退席,立刻向天津交涉司提出嚴重的抗議......張校長把學生的領袖們找了來,頭一句話‘你們討厭’,第二句‘你們討厭得好’,第三句‘下回還那么討厭’”時,臺下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掌聲。當他講到:“他懊悔晚節的失足,他嘆息老境不能參與這個偉大的時代的工作,他悲傷他是被新中國所揚棄的人,他悲傷在新社會里無他的地位,他悲傷他不如他的老友顏惠慶,他悲傷他一生的工作都被否定了,他悲傷他一生心血所在的南開中學已經不認識他了。在校慶的那一天到禮堂去坐一坐都得不到許可,他傷心極了”時,黃鈺生竟一時哽咽,講不下去了。臺下的聽眾無不為之動容而潸然淚下。
重慶南開中學校長喻傳鑒原本是到北京參加全國中等教育會議的,聽到召開張伯苓追悼會的消息后,他便匆匆地趕來了。他說:“我到北方來,未曾想到參加張伯苓先生的追悼會?!眲傊v了這一句話,他就開始摘眼鏡擦眼淚了,當說到“但我看到這個追悼會如此凄慘”時,他已是泣不成聲了。此時,臺下也已是一片嗚咽,悲痛的氣氛充斥著整個會場。他說:“張伯苓一切都是為了南開,他當考試院長也是因為他想把南開搞好,希望蔣介石幫助。如果張校長要做官,早就做了,南開就沒有今日了!”
李燭塵在接下來的發言中說:“天津有三個抗日的團體,那就是南開、久大和《大公報》,所以,日寇對這三個團體的手段也特別的狠。七七事變時,日寇首先就用飛機、大炮把南開炸毀了......張伯苓先生對我國的教育事業是有貢獻的,我們應該追悼他!”
中央科學院副院長陶孟和更為動情地說:“我們今天追悼的是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一位偉大的教育家———張伯苓先生,他不僅是中國的教育家,而且是全人類的教育家!他為新中國準備了各種人才,并且他有許多學生是共產黨員,甚至還有共產黨的領導者?!彼詈蟾强拗f:“我從小就失去了父親,讀書時張校長沒要我一分錢,張校長培養了我,是我一生都無以報答的!”
楊石先的講話很簡短,首先批評了“過于愛護張校長的人”,他說:“我們不能因為愛護張校長就說他當蔣介石的官是對的,我們也不能說,因為張校長曾當了反動政府的官,就把他的成績全否定了,左傾、右傾的偏差都是需要糾正的?!彼f,張伯苓校長的事跡黃鈺生在悼詞中已經說得很多了,這里我就不多說了。
追悼會進行到家屬致謝詞一項時,時任北京國華銀行經理的張伯苓的長子張希陸并未講什么,他只是不停地給大家鞠躬,不停地說著“謝謝大家參加這個追悼會”。
追悼會在哀樂聲中結束了。正如中共天津市委統一戰線工作部在給天津市委的一份報告中稱,整個追悼會顯得零落、寒愴,不熱烈也不悲壯,會場顯得很冷清,零零落落的,參加追悼會的人感覺這個會“規模小了些”。這個追悼會的召開也如悼詞中所講:“這個追悼會,適應許多人感情的要求;這個追悼會,今天在這里舉行,更現實地說明了人民政府的寬大和公允?!倍荒旰?,在重慶主持召開張伯苓追悼會的喻傳鑒則說,雖是兩次追悼會卻是一樣的凄涼。
生前遺愿 終成現實
由于張伯苓生前曾有“愿故后埋葬在南開大學校園內”的遺愿,因此,散會后部分人留下來就此事展開了討論。南開大學黨支部稱,現在南大的同學與張伯苓的關系不深,同學們認為南大是人民的,不是張伯苓的,因此最好不要葬于南大。聽了這番話,黃鈺生不無情緒地說,現在南大代表著落后勢力的仍有一部分群眾,如葬張伯苓于南大,可能會使落后勢力更加囂張,更恐怕進步群眾有意見!
張伯苓先生死后先葬于天津永安公墓,后遷至楊家臺祖墳,1962年夫人逝世后,合葬于天津北倉烈士公墓。1975年火化后,兩人骨灰置于北京長子張希陸家中。1979年在天津水上公園烈士陵園舉行了他的骨灰安放儀式,后遷至北倉烈士陵園。1986年南開大學張伯苓銅像落成后,他們夫婦兩人的骨灰合葬于銅像后,實現了張伯苓先生的最后遺愿,他重又回到了鐘愛一生的南開大學。

張伯苓先生(1876—1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