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山鄉之托,尋訪一個黃埔一期烈士之墓

位于廣州銀河革命公墓里的沙基慘案烈士墓紀念碑。 作者供圖

2021年5月16日一早,電話響了,是伊家鄉德勝叔打來的:

“銘建你好!筆架村有一個叫做陳綱的烈士。是當年廣州沙基慘案犧牲的。聽說他的墓在黃花崗。你幫我們找一下,拍幾張照片和視頻發過來?!?/p>

德勝叔的一番話,把我的思緒拉回到閩西的山鄉——伊家。1970年代初,七歲的我隨父母下放閩西山區,來到建寧縣一個叫做伊家的山村。這個山村離最近的公路有兩個半小時的山路,要翻過三座大嶺。筆架村?我想起來了,那是比伊家更偏的一座村子,在更高的山上。聽說從筆架村往下一望,看到的是隔壁江西省了。

從七歲到十歲,我在伊家鄉待了三年。正是我記事的年齡,那偏遠的山鄉和淳樸的鄉親,讓我們一家人感受到第二故鄉的溫暖。

然而我那時從未聽說過陳綱其人。

沙基慘案,這是廣州人基本都知曉或聽說過的歷史事件。沙面旁的六二三路,以及江邊的沙基慘案紀念碑,都是這個事件的見證物。1925年6月23日,廣州各界人民五萬余人,為聲援上?!拔遑Α边\動,舉行示威游行。當隊伍路經沙面租界對岸的沙基時,遭到沙面英、法軍隊開槍射擊,當場死亡53人,重傷近200人,輕傷不計其數,釀成“沙基慘案”。死者中,黃埔軍校師生有27人。黃埔第一期畢業生陳綱就是死者之一。百度百科“陳綱”(1902-1925)詞條顯示,1925年的陳綱,已經從黃埔軍校畢業,時任入伍生隊見習黨軍第一旅排長。

但是,放下鄉親電話,我第一時間覺得沙基慘案烈士墓不是在黃花崗,而是在紅花崗烈士陵園。畢竟我家在黃花崗隔壁的科學院大院住了十幾年。于是我微信問了黃花崗的負責人小毅兄。果然,他說黃花崗沒有沙基慘案烈士墓。我覺得自己猜得不錯,便詢問烈士陵園的鐵強兄,沙基慘案烈士墓是不是在紅花崗?不料他肯定地說,不在。二位友人都說,只知道沙面江邊的沙基慘案烈士紀念碑。

兩個專家都說不知道,我有點慌了。還是請教萬能的網??上?,“沙基慘案”的維基詞條只提到沙基慘案烈士紀念碑,沒有提到烈士墓。百度百科關于沙基慘案的詞條字數都少得可憐。

好在,輸入“沙基慘案烈士墓”查詢,終于有了發現——在許許多多的“紀念碑”圖文之中,一個很老的旅游網站里,居然有“沙基慘案烈士墓”的詞條:

沙基慘案烈士墓,原在東沙馬路大寶崗鄧蔭南墓側,1957年遷往銀河革命公墓烈士山(還有十位烈士骨骸因建筑物阻礙未能遷葬仍留原處),在銀河革命公墓烈士山右側?;◢弾r石墓碑,正上方刻有兩束紅花烘托的一顆五角星,下書“一九二五年‘六·二三’沙基慘案烈士之墓”,右下陰刻李志等四十多位烈士英名。并記有“一九五七年三月三十日遷建”字樣。

廣州銀河革命公墓,這又是一處我熟悉的地方。先祖父李鏡池1972年從華南師院遷居鰲魚崗華僑果牧場,度過了他坎坷一生的最后三年。果牧場距離銀河公墓很近。我們有時推著輪椅上的祖父去銀河公墓林蔭路上散步。銀河公墓在一年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靜悄悄的,只有清明時節的大半個月,人山人海,公路上的公共汽車也走不動。對這靜謐的墓園,我沒有不適,有時放學后也在其間流連,好奇地看那些墓碑上的相片,想象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根據他們的生卒年月,猜想他們曾經的生活。他們對我來說大都是陌生的,只記得有一個叫做向秀麗的烈士在課本里提過。但是我的記憶中,不記得銀河公墓里面有沙基慘案烈士墓。如果在的話,又在銀河公墓的哪個山頭呢?那里好幾座山頭,上千座墓碑呢……

一看日期,已經過了兩天。我決定鼓起勇氣開車去銀河公墓尋訪一下。我知道疫情期間清明都提倡網上拜祭,現在公墓開不開門?心里沒數;帶不帶祭品和鮮花?先不帶,我有些迷信。預感告訴我,如果帶了,找起來就不順利;車快到銀河公墓,我又有些怯,沒敢把車開到公墓門口。怕如果不讓進,就又要繞一大圈……

看來是我想多了。公墓大門敞開,一進大門,就看見路邊有停車場,空空蕩蕩沒停幾輛車??磥砦逶孪卵呀洸皇羌罀叩耐玖?。

“請問,五卅慘案烈士墓在哪里?”我問崗亭里一位年約五十的老門衛。

他微微一笑,糾正我說:“你是找沙基慘案烈士墓吧?”

“對,對?!蔽野堰@相關的兩個歷史事件搞混了。

他在崗亭探出身來,向前一指:“繞過第一座山,過小橋上第二座山,就看到路標了?!?/p>

這么直接就能找到?確實,離崗亭不遠有一幅全景手繪地圖,清晰標示了在銀河公墓西側的一角,有一座沙基慘案烈士墓。

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找到了。我一面開始后悔自己沒有買一束致祭的鮮花,一面在心里打鼓,陳綱烈士是從大寶崗遷葬此處了?還是屬于那十位“因建筑物阻礙未能遷葬仍留原處”的烈士之一呢?

走過一座小橋,沿著一道緩坡的寬闊石階拾級而上。我不由得想起陳綱的故鄉——筆架村那高山上的小村。我也曾經離得那么近,但是也那么遠。仿佛相識,又那么陌生。

抬頭,迎面見到了小時候就熟悉的向秀麗石雕。她像一座守護神,又像一個路標,又一次等待我的到來。就在這里,“沙基慘案烈士墓”的路標也出現了。路標指向路的盡頭,在蒼松翠柏掩映中,沙基慘案烈士墓,離我越來越近了。

我加快腳步走上墓碑臺階,“烈士題名”的第二行左起第三位,“陳綱”的名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九十六年過去,我今天代表家鄉的鄉親來看望您了。

我是不是來此的第一位鄉親?

我面向墓碑,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廣州的五月,已是盛夏,驕陽似火。但是墓園的這一隅,大樹亭亭如蓋,涼風習習。更讓我感覺奇妙的是,如此人跡罕至的地方,竟然不缺乏歡聲笑語——烈士墓山下的墻外,緊鄰著一座學校,上下課的鈴聲、孩子們的笑聲、嬉鬧聲……仿佛是上蒼在冥冥中賜予這里的一片溫馨,告慰那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英靈。

(李銘建,人類學博士,旅游產業研究及策劃專家)

(來源:南方都市報)

網絡編輯:汪亞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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