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庚北平日記》國內首展,真實還原時代大潮中的學人風范
8月5日,“容庚與東莞”大型系列展覽活動開幕,當天下午,第三期品質文化之都·“新時代明倫堂”文博主題講座在可園博物館開講,主題為《容庚北平日記》中的東莞情結,講座邀請《容庚北平日記》整理作者夏和順主講。
這份《容庚北平日記》記錄時間為1925年1月1日至1946年2月26日,共有16冊,記錄了容庚先生治學、研究、交往、鑒藏人生中最重要的21年,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及史料價值,其原件由容庚先生家屬容國濂先生提供,在《“容”歸故里——東莞藏容庚文物展》中展出,屬國內首次。
容庚寓京24年留下16冊日記
《容庚北平日記》無論從歷史、文化還是學術的角度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為此,本文詳細梳理了《容庚北平日記》中的主要內容。
容庚先生自1922年夏赴京至1946年初南歸,寓京24年間留下16冊日記。雖為個人紀事,記錄先生日常生活、讀書、研究、交往及購藏等,卻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及史料價值。
在容庚先生親屬的大力支持下,部分日記原件在“容庚與東莞”系列展覽中首次展出,為人們呈現一個立體多面的容庚先生,勾勒出具有時代特征的民國學人群像。
容庚北平日記(以下簡稱“北平日記”),多寫在商務印書館發行的專用日記本上。日記本封面印有“自由日記”或“國民日記”字樣,其裝幀印制頗為講究,采用了燙金、激凸等工藝,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日記本還附有目錄、要事表、通訊錄、收信表、發信表、郵政寄費表、收支統計表、陰陽歷參照表等實用資料,并夾帶商務印書館的相關廣告。
記錄容庚的學人交往
容庚留京治學期間,結識大批良師益友,形成龐大的“朋友圈”,圈內多為學術界、文化界、藝術界名流,亦不乏外籍學者。容庚與他們的交往方式頗有文人意趣。
民國時期的京城文人喜歡“約飯”,在飯局中交流思想、暢談學術、評品佳作等。北平日記中留有大量中西餐館的記錄,也是當時京城繁榮的飲食文化的縮影。在眾多食肆中,“譚家菜”出現頻率最高。1937至1944年間,赴譚宅聚餐的記錄達八十余次?!白T家菜”當時屬于私房菜,原是廣東南海人譚宗浚的家傳菜,廣受歡迎,高朋滿座。容庚常與黃賓虹、周懷民、汪慎生、孫海波等圈中好友在此聚餐,茶飯之余珍賞字畫、互換交易。
另外,容庚曾邀請譚宅主人譚祖任(字瑑青,譚宗浚之子)在其所藏的《迦音閣贄詩圖卷》上題跋,并贈其書畫。據1941年4月1日的日記載:“六時至譚宅餞行,贈譚瑑青以馮敏昌對”,由此可見兩人之交往不限于飯局上的主客應酬。
容庚受家學浸染,對古物收藏、書畫鑒賞有濃厚興趣。留京后,因薪金收入略有盈余,開始購藏青銅器、碑帖書畫等。在容庚的師友中,亦有不少同好者,如商承祚、于省吾、馬衡等。他們同去搜羅古物、相互品評切磋,經常光顧流連廠甸、琉璃廠、隆福寺書肆等地。
1932年7月28日,容庚在隸古齋購買了兩張齊侯壺全形拓片,頗為高興。當天下午到唐蘭家中拜訪。唐蘭告知,馬衡先生考證《周金文存》上所附齊侯壺全形拓片為翻刻?;丶液?,容庚馬上對照相關版本,確認所買為翻刻本。當天的日記頗顯幽默:“微他一說,余將大吃其虧,三十年老娘倒繃嬰兒矣”,又提醒自己“翻刻之人事真不少,購拓本者其慎之”。
1926年至1941年間,容庚受聘燕京大學,并擔任哈佛燕京學社研究員。燕京大學成立于1916年,是由五所英美教會大學合并而成,由此容庚結交了一批外國學者,如明義士、伯希和、福開森、葉慈、鳥居龍藏、梅原末治等,他們重點研究中國或東亞歷史文化。與外籍學者的交往,極大開闊了容庚的視野,促進其學術研究走向國際化。北平日記中可以看到他們交往的細節,如1928年4月18日,容庚在明義士的陪同下購買昜兒鼎等器物,為其收藏青銅器之始。
為了研讀日本學者的論文、便于與外國學者交流,容庚在1926年至1929年間曾一度學習過日文和英文,并修訂《樂浪遺跡出土之漆器銘文》的譯文。
見證容庚的治學高峰
寓京期間,容庚先后編撰出版多部學術著作,逐步走向治學高峰。北平日記,真實地記錄了他的治學發展歷程,見證這一段“高光歲月”。
容庚在學界一舉成名,緣于他編著了國內第一部金文字典——《金文編》。北平日記中記錄了《金文編》自1925年出版至1926年7月的結算數目,詳細列出送出、賣出及余存情況。從這份清單大致可了解到《金文編》的讀者群體,其中不乏當時學界“大咖”,諸如梁啟超(任公)、王國維(靜安)、陳垣(援庵)、馬衡(叔平)、黃節(黃晦聞)、沈兼士、顧頡剛、錢玄同、劉半農等,還有外籍學者福開森、明義士。此外,廈門大學、燕京大學、東南大學、清華學校、直隸書局、景山書社等眾多機構亦出資購買,由此可見《金文編》的學術價值。
北平日記中約有九成內容都是反映容庚日常的研究工作,如翻閱資料、草擬論文、編撰著作、校改稿件。他的多部著作,如《寶蘊樓彝器圖錄》《武英殿彝器圖錄》《秦漢金文錄》《頌齋吉金圖錄》《商周彝器通考》的編寫過程,在日記中均有體現,從這些簡略的記錄可以看出容庚“由字及器”的治學發展歷程。
隨著容庚在學界影響力逐漸擴大,不少媒體對他進行采訪和報道。容庚在北平日記中貼有兩處《實報》的剪報,一是1940年5月26日刊登的《學人訪問記·容希白》,一是1941年3月27日、28日刊登的《人物志·容希白》,采寫者均是侯少君。
文章稱容庚“以金石文字學聞名于海內”,介紹其早期經歷及近年來在古文字、青銅器、碑刻、書畫方面的著作。侯少君對容庚頗為贊許,寫道:“(容庚)無論研究哪一種學術,都抱著極懇摯的態度,得而后已,是一絲也不能放松的”,“雖然他有了這么大的聲譽,但他仍是粗衣淡食,外表仍是儉樸之至。這算是所謂‘錦心無華冠’了。
容庚為何能有如此卓著的學術成就?答案也許能從1940年12月25日的日記中找到。他曾寫下這樣一段既謙虛又自信的話語:“目光銳利,能見其大,吾不如郭沫若。非非玄想,左右逢源,吾不如唐蘭。咬文嚼字,細針密縷,吾不如于省吾。甲骨篆籀,無體不工,吾不如商承祚。操筆疾書,文不加點,吾不如吳其昌。若鍥而不舍,所得獨多,則彼五人似皆不如我也?!憋@然,容庚認為與別人相比自身最大的優勢就是鍥而不舍。誠然,這四個字,正是先生治學精神的寫照,也是他終身踐行的座右銘。
呈現容庚的真實風趣
不茍言笑,嚴肅呆板,這可能是大眾對于學者的刻板印象。而實際上,他們除了醉心學術外,也有豐富多彩的業余生活。在北平日記中,我們看到容庚生動鮮活的日常細節和充滿情趣的個人愛好。他浪漫,與妻子同賞名花;他時尚,與親友出游并愛好攝影;他愛運動,喜歡溜冰、練八段錦、騎自行車。
京中名勝古跡眾多,諸如故宮、頤和園、什剎海、陶然亭、崇效寺等地,都曾經留下容庚的足跡。此外,北京歷代花事繁盛,其中崇效寺牡丹、故宮太平花蜚聲已久,容庚曾與妻子、親友結伴賞花。據1932年5月8日的日記記錄,他與妻子徐度偉赴崇效寺賞牡丹,并游陶然亭、中央公園。
1932年5月28日,容庚在日記中寫道:“作《頌敦考釋》畢。一時半與內子及唐立庵進城,觀故宮太平花?!彪m然容庚的文字里并沒有描繪太平花開的壯觀景象,但與妻子、摯友同游,想必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容庚愛好攝影。北平日記里有多處照相的記錄,尤其是1925年容母鄧瓊宴來京小住期間,容庚多次陪同出游,并為母親拍照留念,亦可見他對母親的孝順。
在北平期間,容庚也非常喜愛看電影、聽戲曲。在日記中留下他與友人同看中外電影的相關記錄不少于50處。觀看地點多在真光電影院,那是當時北平首家按照國際流行式樣建成的規模較大的電影院。
1926年5月18的日記中寫道,“鐘請往真光看電影《神鞭奇俠》,主角飛來伯贈參一合(盒),與母親”。飛來伯,即美國著名電影諧星道格拉斯·范朋克(1883-1939)。容庚看電影竟然見到主角,還獲贈禮物。這樣的經歷,在今天看來也頗令人驚喜。
此外,容庚也喜好傳統戲曲,曾觀看京劇、粵劇、昆曲、評劇的表演。在北平,京劇無疑是最流行的。容庚常光顧城南游藝園看京劇,在日記中也一并留下梅蘭芳、孟小冬、荀慧生、一斛珠、新艷秋、李盛藻等當時眾多名家藝人的表演劇目。其中,1925年的北平日記中提到容庚觀看一斛珠表演的京劇《戲鳳》《翠屏山》《黛玉焚稿》《醉酒》,亦記錄“往女伶一斛珠家”,表明容庚與京劇名伶亦有往來。
容庚并非只會久坐齋室,埋頭苦干,他注重勞逸結合,積極參與各種體育鍛煉。作為一名嶺南人,平生難見飄雪,所以容庚寓京后對溜冰頗有興趣,日記中有多次溜冰記錄。容庚在他任教的燕京大學還拍攝過這樣一張照片,可以看到不少人在冬日的湖面上溜冰。
在北京時期,容庚最常有的鍛煉就是騎自行車、練八段錦。他經常騎車走街串巷,拜訪同仁及學界友人,至晚年時依舊保持著這個運動愛好。1956年4月中山大學舉辦第一次教育工作者田徑、自行車運動大會,當時60多歲的中文系教授容庚獲得八百公尺自行車比賽第一名。
容庚北平日記,雖言簡意賅,卻信息豐富,不僅展示了容庚個人的生活情趣、治學經歷、師友交往,亦真實再現了民國學人群體的時代面貌和人文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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