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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幾何原本滿文譯本跋》(《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二本第三分,1931年,第281頁;《金明館叢稿二編》,《陳寅恪文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一版,1982年第二次印刷,第96頁;《陳寅恪集》本,三聯書店,2011年第一版,2012年第二次印刷,第106頁):
幾何原本滿文譯本寫本七卷,舊藏景陽宮,蓋歐幾里得書前六卷之譯本也。戊辰仲冬,寅恪始得北海圖書館影本讀之。此本不依歐氏原文逐譯,故與利泰西徐文定共譯本迥異。
把歐幾里得書譯為《幾何原本》的是意大利人利瑪竇(MatteoRicci)和中國人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圣名保祿,謚文定)。對人名,陳寅恪先生使用舊式的稱名法,不直接指名道姓。在利瑪竇這里出現了一個錯誤。利瑪竇的中文字號,有兩個可靠的證據。一個是北京西城阜成門外二里溝滕公柵欄墓地利瑪竇墓碑銘文,文曰:“利先生,諱瑪竇,號西泰?!保▓D1)另一個是耶穌會系統內部的著述,即距離利瑪竇時代不遠的耶穌會士祈爾歇所撰《中華圖說》(AthanasiusKircher,Chinaillustrata,Amsterdam,1670,p.201)(圖2)一書,當中有一幅表現利瑪竇、徐光啟全身立像銅版畫,上端榜題中也是“利瑪竇西泰”。綜此可知“西泰”正,“泰西”誤。
未始非不幸
《陳寅恪集·書信集》收錄陳寅恪致楊樹達信札七通,其第五通(三聯書店,2011年第一版,2012年第二次印刷,第177頁)中有一句話,似有細審的必要。
此前,陳寅恪致楊樹達的這七通信已經由楊家后人整理公布過(《積微居友朋書札》,楊逢彬整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6年第一版,此札見第97頁)。經友人宋希於先生居中聯絡、介紹,現在得到楊逢彬教授、楊柳岸博士賜贈陳寅恪該信的手跡(系陳夫人唐筼女士手筆)照片,并慨允在此公布(圖3)。
茲節錄如下:
遇夫先生左右:
手示敬悉。大著尚未收到。賤名不得附尊作以傳,誠為不幸。然拙序語意迂腐,將來恐有累大著,今刪去之,亦未始非不幸也?!瓕4朔顝?,敬請道安
弟寅恪敬啟(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六日
所說“大著”,指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考古學??追N第一號,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輯,中國科學院出版,1952年9月)。陳寅恪曾應邀為楊樹達著作作序,早已成文,值《積微居金文說》出版的機會,楊氏想用為該書之序。然而,在出書之際出現了意外的變故,有關方面認為該序“有問題”。楊樹達曾將此事記入日記:“編譯局來書言,《積微居金文說》序文經研究后,陳寅恪序立場觀點有問題,于思泊序無刊登之必要,自序可保留云”(楊樹達《積微翁回憶錄》,一九五二年四月二日日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345頁),結果沒有收入。這就是陳氏所說的“不幸”的本事。該序今存,題為《楊樹達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續稿序》,收入《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版《陳寅恪文集》,1980年第一版,1982年第二次印刷,第230-231頁;三聯書店版《陳寅恪集》,2011年第一版,2012年第二次印刷,第260-261頁)。
陳寅恪信詞氣宛轉,以“焉知非?!敝戆参織顦溥_,整體意思是清楚的?!拔词挤遣恍摇?,這個表達是三重否定判斷,最終還是否定,等于說“實在是不幸”。這在意思上就別扭不通了,因為前后兩句各有功能,一正一反,前面說我的序不能隨大作行世,對作序者本人而言,是一件不幸的事;然后說,不過如此一來,我這篇被認為是“有問題的”序文也就不會連累到您楊先生。這樣看來,刪去序言,對作者楊樹達先生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文從字順,合情合理,也應該是陳寅恪本來所要表達的意思。所以,“未始非不幸”多了一個“不”字。
(來源:南方都市報)
網絡編輯:秦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