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民淚:汪元量見證的宋室北遷

宋室雖然黯弱,南宋亦多昏君,但兩宋皆無暴君,并且馭人寬厚,藏富于民,故而民眾對帝國的滅亡才會生出如此強烈的同情,才會有包括汪元量在內的諸多文人把自身視作大宋遺民。

汪元量詩學杜甫(地理版發表于2017年的《豪華蕩盡,只有青山如洛》,題目即出自汪元量手筆),隨南宋王室北上期間,他的滿腔心事化為一路吟哦,故而數百年之后,我們還能根據他的作品,還原這支隊伍的漫漫北行路。

(本文首發于2021年11月18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楊嘉敏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三百年王朝的首尾兩端,居然都是一群彷徨無助的孤兒寡母。在別人家孤兒寡母的哭泣中黃袍加身,在自己家孤兒寡母的哭泣中黯然倒臺。

這就是宋朝。

“我更傷心成野史,人看野史更傷心”,1288年,當風塵仆仆的汪元量重又回到久違的江南,他驚訝地看到,十多年來反復出現于夢境的江南,竟已是“青蕪古路人煙絕,綠樹新墟鬼火明”。記憶中的繁華與眼前的荒涼判若云泥,時代巨輪碾過之后,螻蟻般的人生更顯渺小和虛幻。

十三年前,他從臨安出發北上;十三年后,他從北方回到臨安。

汪元量踽踽獨行的身影之后,曾經富庶而精致的宋朝隨風飄散……

在這幅繪制于14世紀的畫作中,游船畫舫劃過杭州西湖岸邊那星羅棋布的亭臺樓閣,專家認為所描繪的正是兩個世紀前的南宋都城臨安。 (視覺中國/圖)

我愿人間春不老

高速公路在跨越了喇叭狀的錢塘江口后,于鹽官附近折而向西。城鎮星羅棋布,屋舍儼然,如同杭嘉湖平原這片巨大的綠葉上匍匐的五彩甲蟲。三十公里外,平原上隆起一列山峰。這列方圓十余公里的山峰,名為皋亭山。下了高速,順著一條小路盤旋上山。最高也不到四百米的山上,佳木秀而繁蔭,掩映著工廠、民居、廟宇,甚至還有一個寬大的游客中心。人來車往,鳥啼花開,一切都是平淡而美好的小日子模樣。

如果時光回溯到七百多年前,回到1276年那個寒冷的早春,皋亭山迎來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大人物來自北方,他的祖先是遼闊草原上彎弓射大雕的英雄。那時候,皋亭山建有大宋國賓館,國賓館的工作人員,見識過五湖四海的各色客人。但他不是彬彬有禮的客人。他是志在必得的征服者。

那就是伯顏,以及他率領的席卷天下的蒙古鐵騎。

西湖云霧 (視覺中國/圖)

三十里以西的臨安城依舊繁華如昨,這座“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的城市,面對日益迫近的元軍,就像一個懷揣珍寶的弱女子走進強人環伺的黑暗森林,既瑟瑟發抖,又不知所措。

上一年臘月以來,太皇太后謝道清一次次召集大臣開會——然而,不論遷都還是議和,兩條路都越來越走不通。前者,一年前,殿前指揮使韓震奏請遷都,丞相陳宜中怒而殺之,為此引發了一場兵變。如今,陳宜中贊成遷都,謝太后卻不同意。后者,派往大元軍營的使者帶回的消息令人絕望:稱侄、稱侄孫或是稱臣,賠款或歲貢,伯顏均不答應。

伯顏為南宋君臣劃出的路只有一條:無條件投降。至此,宋人似乎終于明白,此前江南童謠所唱的“江南若破,百雁來過”中的百雁,其實就是伯顏??磥?,大宋將要在這個名叫伯顏的蒙古人手上終結了。

倘若回過頭看,山窮水盡的南宋王朝,它滅亡的命運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決定——三年前,被稱為“天下之腰膂”的襄陽陷落了。

1273年二月,苦守襄陽六年的呂文煥在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絕望中,不得不向元軍投降。半壁江山的南宋防線,從中間撕開一個大口子,京湖無險可恃,元軍隨時可能順流而下。

宋度宗在詔書中哀嘆:“襄陽六年之守,一旦而失,軍民離散,痛徹朕心?!贝文?,年僅三十五歲的宋度宗在憂懼中去世,把一個爛攤子甩給了他的親人——宋度宗四歲的兒子趙即位,是為宋恭帝,改元德祐。趙生母全皇后升級全太后,國政由太皇太后謝道清主持。

元軍占領襄陽后,一路勢如破竹。1275年二月,弄權多年的丞相賈似道集結了十三萬軍隊——這是南宋王朝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孤注。然而,孤注一擲,卻在丁家洲一敗涂地。緊接著,元軍又先后在焦山、揚州、真定等地再破宋軍,宋朝水陸主力全部喪失。十月,伯顏取鎮江,旋即兵分三路:一路沿太湖攻打獨松關;一路以水軍順江而下,自海路封鎖杭州灣;一路由伯顏親率,水陸并進,經平江、嘉興趨臨安。

1276年正月十八,三路元軍在皋亭山會師。其時,風雪交加,臘梅綻放,來自草原帝國的元軍不識臘梅為何物,紛紛把它喊作杏花。

當臨安城里的南宋君臣還在圍繞和、戰、降、逃而爭得唾沫橫飛時,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一個王朝已經到了油枯燈滅的最后時刻。

幾個月來,南宋朝廷一方面不斷派出使者求和,一方面下詔號令勤王。然而,圣旨如同自說自話,響應者寥寥無幾——值得一提的僅有文天祥和張世杰等人而已。

樹倒猢猻散,雖然帝國還在搖搖欲墜中沒有最后倒下,但平日里那些高喊忠君愛國的肉食者們早就各謀出路。包括副相級別的高級官員,紛紛棄職逃走。正月初五,謝太后任命新相,如此隆重大典,竟然只來了區區六個大臣。

悲傷,憂懼,惱怒,無助,諸種難以描述的情緒一次次打擊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謝太后在朝堂上貼出一道圣旨,宣稱:“我國家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不薄。吾與嗣君遭家多給,爾小大臣不能出一策以救時艱,內則畔官離次,外則委印棄城,避難偷生,尚何人為?亦何以見先帝于地下乎?”并表示,對堅守崗位的官員,官升一級;對逃離職守的官員,將令追究。

然則,謝太后不吝賞賜的鼓勵或是不無義憤的批評,都沒有幾個大臣能看到了——就在伯顏合兵皋亭山后,謝太后一向器重的左相陳宜中居然宵遁了——趁著夜黑風高,他悄悄逃出了生死未卜的首都。

文天祥是不多的主戰派,但他可以調動的不過是一些幾乎沒經戰陣也沒經訓練的義軍。他向張世杰提議,不妨與元軍來一次魚死網破的決戰。但是,張世杰勸他不如回江西等待時機。至于東行入海,就像一百多年前金人南下時,宋高宗那樣浮舟海上,則為時已晚——元軍控制了杭州東邊的出???。

這個焦頭爛額的夜晚,宮中燈火通明。當虛歲不過六齡,相當于今天幼兒園大班小朋友的小皇帝沉沉睡去,在謝太后主持下,走投無路的南宋君臣終于艱難地作出決定:投降。

臨安御花園里面,有兩名兒童正在梅花樹下玩耍。南宋都城的居民,包括皇室,都愛花卉。 (視覺中國/圖)

降表及象征國家權柄的傳國玉璽連夜送往皋亭山。伯顏收下了傳國玉璽,并火速派人向忽必烈匯報,等待來自北方的最高指示。但他對這份依然署宋朝年號的降表不滿,打回來要求重寫,并要宋朝派丞相陳宜中到元軍大營商量投降具體事宜。

陳宜中既然連夜逃跑,任務便落到文天祥頭上。于是,才有了后來文天祥與伯顏抗爭而被扣壓并解往大都的故事。

遙想當年,陳橋兵變時,后周柴氏孤兒寡母痛哭流涕;而今,元軍兵臨城下,輪到了趙氏孤兒寡母凄惶無助。歷史,似乎真的有報應也有輪回。難怪,伯顏奚落宋朝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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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阿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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