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候鳥”變遷記：相伴留守流動兒童的1825個日夜

2021年5月11日，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流動人口規模達到3.76億。在龐大的數字背后，是數以千萬計的流動人群子女。

自2016年起，一項公益行動在全國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逐漸展開，持續探尋一個社會問題的答案——如何讓深受遷徙影響的留守和流動兒童，看到遠方，看到自己，看到父母的愛。

在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沈從文筆下的“邊城”以北約240公里的大山深處，坐落著龍山縣大興小學。12歲的文莉（化名）正在這里經歷童年。

每次課間休息，都是文莉的快樂時光。下課鈴一響，當同學們從校園的各個角落奔向操場，她卻靜靜地走向走廊，從小候鳥圖書角的書架上抽出最喜歡的繪本，不一會兒思緒就隨著故事情節，飄向遠方。

有圖書角之前，文莉腦海中的“遠方”，是父母打工的廣東。在龍山縣，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外出務工成為青年們的普遍選擇。

這樣的人口遷徙，在過去四十年間并不鮮見。80年代以來，伴隨戶籍約束的松動，“人戶分離”的流動人口在我國出現并持續增長。2021年5月11日，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流動人口規模達到3.76億。在龐大的數字背后，是數以千萬計的流動人群子女。

自2016年起，一項公益行動正在全國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逐漸展開，從東北到西南邊陲，從沿海小鎮到內陸村莊，持續尋找一個社會問題的解決模式——如何讓深受遷徙影響的留守和流動兒童，得到肯定與關愛。

想爸媽時就看書

五年級的文莉，和奶奶、弟弟住在一起。她上次見到父母，已是近一年前的春節。在大興小學，90%的同學和她一樣，一年到頭與爸媽難得見上一面。

提到父母，文莉緊抿嘴唇，眼神暗淡。只有聊起喜歡的書時，文莉的雙眼才重新亮了起來?！跋氚职謰寢尩臅r候，我就去看書。那些故事會讓我忘掉不開心的事情?！?/span>

被文莉視作“心靈庇護所”的圖書角，正是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肯德基小候鳥基金自2016年創立之初起，就確定的關懷留守、流動兒童的關鍵。

2016年2月，國務院出臺了《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首次從國家層面提出家庭、政府、學校、社會齊抓共管的留守兒童關愛服務體系。同年11月，民政部聯合教育部、公安部等多部門的摸排數據顯示，全國農村留守兒童902萬人，89.3%由祖輩監護。

這一年的11月，肯德基聯合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成立“小候鳥”專項基金，探索如何發揮社會力量，為留守、流動兒童提供持續性的關愛。如何給孩子們更好地提供心靈關懷與精神慰藉，成為小候鳥基金的行動重點。

受眾廣泛、便于參與的閱讀，成為首要的關懷形式?！八麜l現書中還有另一個世界，當書里的世界與他的世界融合，精神世界就豐富起來”，吉林省婦聯專家智庫心理和家庭教育專家付廣娟如此解讀閱讀的意義。

幾百冊書、1個播放故事的藍牙音箱，以及1名圖書角管理員，一個通往更大世界的通道就建立起來。

借助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深入全國各級婦聯組織基層的執行網絡，1900余個小候鳥圖書角陸續在全國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生根發芽。它們散布在湖南、河南、安徽等人口遷徙大省，或是在留守和流動兒童聚居的社區活動中心，或是像文莉所在的學校。

文莉最喜歡的老師、大興小學青年教師胡雅麗（化名）已執教六年，正好目睹了圖書給孩子們帶來的變化，“書看得多了，平時不太懂的問題，就從書中找到了答案”。

追著光，成為光

除了有“答案”，還要讓孩子們“發光”。這是小候鳥基金關愛行動的另一個關鍵。

今年6月，濟南大明湖畔肯德基餐廳迎來了一場只有5個學生的畢業典禮。他們來自山東章丘南部山區的田家柳小學。

四年前的田家柳小學，全校只剩下15個孩子，其中12個是留守兒童——學校地處大山交通不便，隨著年輕人外出務工，生源越來越少，就連原定的六一節演出也面臨取消。15個學生失落又無奈，“我們一表演，臺下都沒觀眾了，表演給誰看？”

肯德基濟南地區公益團隊得知后，負責人李蕾（化名）和同事們一合計，決定給孩子們辦一次兒童節匯演。

六一節當天，凌晨5點，李蕾和“身懷絕技”的伙伴們就出發了——魔術師、人偶奇奇、故事姐姐、能歌善舞的餐廳同事，開上移動餐車，沿著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的山路，朝著田家柳小學開去。

讓他們欣喜的是，不管是年邁的爺爺奶奶，還是腿腳不便的父母，都來了。15個孩子的家長，當聽說這失而復得的六一演出，走了一個多小時山路來到學校。

臺上，孩子們第一次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給親人們展示起精心排練的節目。臺下，聽著孩子們唱“古圣先賢孝為宗，萬善之門孝為基”，家長紛紛紅了眼眶抹起眼淚。

之后每年六一，肯德基的紅色餐車總會準時出現在田家柳小學，哪怕學生越來越少，直至今年最后一屆。他們畢業后，田家柳小學就將成為歷史。

但關愛還在持續?？系禄ㄆ陂_展全國關愛季行動，號召全國各地20個分公司的員工，利用遍布各地的門店網絡，每年為小候鳥們策劃數百場活動，讓小候鳥有機會走到臺前，展現天賦與才藝。

舞臺，也在不斷擴大。2019年，小候鳥基金新設“小候鳥的夏天”公益夏令營，在全國各地選拔才藝、文化、科學、體育等各方面有興趣和天賦的小候鳥，到北京培訓學習、展示才藝、游學探訪。

老家河南、從小跟著環衛工母親在北京生活的雨涵（化名），就因為這個夏令營，成為話劇“小明星”。

“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居然都成真了?！庇旰叵肫痨拍康臒艄?，黑壓壓的觀眾，聲音輕顫，按捺不住地激動。

8歲的夏天以前，雨涵只能每天放學后獨自一人在家時，才有機會表演——跟著手機視頻里的舞蹈，自己學、自己編、自己跳。她沒有朋友，更沒有觀眾。母親為了多掙一份收入，下班后把雨涵送回家，再兼職送外賣，直到深夜。

所以，當雨涵通過選拔最終入選“2019小候鳥的夏天”，得到專業劇團老師的指導時，她心花怒放：那是她第一次站在聚光燈下出演兒童劇，第一次看到臺下數不清的觀眾，第一次聽見連綿不絕的掌聲。她知道，自己離演員的夢想，更近了。

不再讓你孤單

“你為什么抱別的孩子不抱我？”9歲的李曉溪（化名）面對屏幕那頭抱著雇主孩子的媽媽，哭著問出心里話。曉溪3歲那年，媽媽孫青（化名）離開河南老家，到北京做家政。除了過年，曉溪只能在視頻電話里“見”到她。

另一頭的媽媽也泣不成聲。一邊是日夜思念的女兒，一邊是收入不及北京一半的老家。愧疚與失望，在屏幕兩端日漸發酵。

轉機出現在今年夏天。2021年，“小候鳥的夏天”新增特別環節——讓幾位小候鳥陪同在北京務工的父母工作一天。曉溪和孫青正是參與家庭之一。

曉溪發現，北京城很大，但媽媽的世界很?。涸绯?點起床，準備一日三餐、買菜做飯、打掃衛生，還要照顧孩子，往往忙到晚上11點，才在沙發匆忙睡下。窄小的沙發，媽媽一睡就是三年。

“她讓我換一個工作，換一家能睡床的”，看著緊挨著自己、雙眼泛紅的女兒，孫青重拾母女間流失已久的親密。在一起時，曉溪一定要挽著媽媽的手臂，就連睡覺也不愿松開。

孫青心里那因為生存不得不筑起的堅冰漸漸松動，“我想著等她到縣里上初中時，我就回去”。但孫青也有些迷茫，“來了北京五年，圈子很窄?；厝ヒ院?，我該干嘛，又能干嘛？”

肯德基也在不斷探索這個問題的答案。2017年起，小候鳥基金發起“小候鳥媽媽回家行動”，為返鄉的“小候鳥媽媽”提供本地就業的機會。目前，肯德基已在湖北、湖南、重慶、河南等地，開放超過750家餐廳，優先招募返鄉女性，提供穩定工作、五險一金、靈活排班，還不定期舉辦親子活動。

“其實，即使不在跟前，也不等于完全無法與孩子溝通、不能參與孩子的教育”，吉林省婦聯專家智庫心理和家庭教育專家付廣娟從2019年起在吉林省15個“小候鳥圖書角”試點，開展心理咨詢及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瓣P鍵是要有改變的意識，有學習的能力，有補償的措施?！?/span>

這在敦化市陳廣（化名）父子身上得到明顯印證。幾年前，陳廣因妻子患病四處就醫欠下巨額債務。妻子去世后，他把孩子留給住宿家庭的老師，只身在外打工還債。但當還清了大部分借款，他卻發現父子倆已形同陌路，自卑孤獨深嵌到孩子心里。

“陪伴，是你兒子最需要的東西”，付廣娟提醒陳廣，不論多忙，不論何處，也要每周和孩子視頻，聊聊日常。哪怕是身在異地的姥姥，也要多關心孩子的生活。

三年后，兒子陳旭（化名）幾乎換了一個人。他開始理解父親離家打工的身不由己。甚至，他說起了理想，“以后想學醫，因為能救別的孩子的媽媽?！?/span>

伴飛路上的愛與光

“關懷留守流動兒童，我們絕對不是第一家或是唯一一家企業”，李蕾回顧起這五年，田家柳小學孩子的一句話讓她自豪至今，“肯德基年年都來看我們”。

在年復一年的追尋里，肯德基先后投入超過2400萬元資金，也漸漸探索出一套學校/社區+社會+家庭多維介入的綜合路徑。

以閱讀為媒，充分借助中國少年兒童基金會背后的全國各級婦聯組織網絡，搭建起立足社區/學校的普惠性的心靈關愛網絡。再發揮肯德基遍布區縣的門店優勢，整合各類社會公益力量，為小候鳥們搭建自我表達培養自信的舞臺。最為重要的是，通過促進親子溝通、為返鄉女性提供就業機會,并開展深入家庭教育干預，觸及留守及流動兒童的核心問題——如何應對人口遷移中家庭的分裂，幫助親子之間重建親密關系。

五年來，通過近2000個圖書角的70多萬冊讀書，9700多場小候鳥關愛活動，深入試點家庭的幫助與咨詢，小候鳥基金給400萬人次的留守流動兒童，送去愛的肯定——讓他們看見遠方，看見自己，也看見父母心底“愛的秘密”。

一個令人欣慰的趨勢是，根據民政部最新數據，截至2018年8月底，全國共有697萬名農村留守兒童，較2016年首次摸排時減少205萬人。

談及未來，肯德基中國總經理黃進栓(JohnsonHuang)表示，小候鳥項目將始終持續為留守、流動兒童提供情感、心靈上的關愛和陪伴，并在不斷推廣的同時向追求深度演進。

據肯德基中國項目負責人介紹，基于目前小候鳥基金關愛網絡，肯德基中國將綜合評估心理輔導深度干預、小候鳥媽媽餐廳等試點項目的成效，在更多的地方予以推廣。但不管何種探索，都會遵循一個基本原則——以孩子為中心，給與他們愛與肯定。

這讓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項目負責人尤為感動，“這五年，肯德基中國全心全意為小候鳥們傾情付出，在乎的是項目有沒有切切實實惠及孩子”，他回憶起一個細節，“就像他們一開始提出要用‘小候鳥’這個名字，既寓意遷徙，又很中性，避免了‘留守’‘流動’可能帶來的任何標簽效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