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危機:如不及時修理“危房”,屋內的人將把它摧毀
多年近距離觀察、采訪反全球化運動后,國際政治記者埃亞爾認為這種脫離的情緒與主張并非仇恨和無知的瞬間爆發,也絕非過眼煙云,僅僅為其貼上“民粹主義浪潮”或“對民主的威脅”等標簽,既過分簡單化,也無濟于事。
在埃亞爾看來,要將對全球化的不滿情緒導向建設一個更穩定、更公正的國際新秩序。如果任由全球化消退,而不采取更為積極的補救措施,后果會非常嚴重,比如全球減貧事業取得的成就可能因此被抹除。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周建平
德國東部小鎮施洛伊辛根(Schleusingen)附近的一條土路上,記者納達夫·埃亞爾和制片人正驅車尾隨一輛黑色轎車。給這位猶太教以色列記者帶路的,是兩個年輕的新納粹分子。其中一位曾因參與非法煽動被定罪,如今正在競選市政議會議員。此行的目的地是他舉辦競選籌備會的家庭小院。
小院里,一大桶腌漬過的豬肉被陸續碼上烤架,香氣四溢。年輕人們悠閑地圍立在烤架周圍,大多一身黑衣。有的T恤上印著極右翼重金屬搖滾樂隊的標志,有的戴著五角星形的銀吊墜。埃亞爾的到訪讓氣氛變得微妙。頂著眾人的打量,他小心翼翼地在院內穿行,與人攀談,像是在“同鯊魚共游”,只是“失去了金屬籠子的保護”。
這天是2014年5月8日,納粹德國向盟軍投降的69周年紀念日。不過,對小院里的這些年輕人來說,德國的投降有著不同的意義。
埃亞爾是一名國際政治記者。從業20年來,他曾多次與民族主義者、極右翼理論家、原教旨主義者對話。在后者看來,接受一位猶太教以色列記者的采訪,有利于擴大圈子、獲得合法地位。埃亞爾的目的也很簡單,“如果一個新納粹分子對外塑造和善的形象,主張自己只是想做好移民管控。我希望能揭露其真實意圖?!?/p>
很多時候,訪談會因為逐漸緊繃的氣氛而中斷,甚至不歡而散。然而,直面這些極端主義領袖及其追隨者,讓埃亞爾得以了解這些激進論調復燃的深層土壤——全球一體化造成的意義喪失和疏離感。
就在小鎮那場采訪的次年,德國向難民開放邊界。當年到達德國的難民總數超百萬,這些難民大多來自敘利亞、阿富汗和伊拉克。雖然時任總理默克爾宣稱,該國可以在不增稅和不影響預算的情況下應對難民潮,但難民政策帶來的一系列社會連鎖反應,導致越來越多國民轉向“同情疲勞”。民族主義黨派將移民定義為“迫在眉睫的威脅”,社會的分化和沖突為他們贏得了更多的關注和選票。
某種程度上,移民部分緩解了德國社會老齡化帶來的勞動力供給壓力,但也深刻地考驗著社會對多元群體的融合管理能力。在埃亞爾看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發達經濟體是否從移民身上獲益,而在于移民政策的獲益者通常是移民本人和富裕階層;沖突的本質不在于移民對工資和經濟增長的影響,而在于身份認同的全面變革,這深刻地影響了文化,也影響了人們對是否能掌控個人和公共生活的認知。
移民議題只是反全球化運動宏大圖景的冰山一角。早在18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就指出全球化對身份認同的威脅,特別是對那些未能享受到全球化碩果的本地群體的威脅。而更進一步的問題是,當這種情緒在社會群體內發酵時,建制派及掌權精英沒能及時、有效地回應他們的需求和恐懼。
埃亞爾提到了奧巴馬在2012年競選連任期間,總結自己在任期之初的最大錯誤——“忘記給美國公眾講一個能向他們傳遞團結、目的感和樂觀精神的故事,尤其是在這種艱難時期?!痹诎啝柨磥?,失敗的原因不在于故事沒講好,而在于故事本身。一遍遍重復那些正向卻空洞的政治信條或勵志格言,在陷入貧困的恐懼面前,只會淪為“背景噪音”。
這時,如果有政客或組織出現,以簡單粗暴的方式肯定甚至兜售這些不安情緒,那么破壞本身就足夠蠱惑人心,以至于人們不會在乎對方是否有能力或者有動力去解決他們苦難的源頭。當不滿成為可被利用的誘餌,后果就如學者弗朗西斯·福山所說,基于國家、民族、宗教、派別、種族或性別等更為狹隘的認同形式日益占據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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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梁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