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增城明誠書院的起落沉浮
明弘治十三年(1500),湛若水恩師陳白沙逝世。湛若水悲痛萬分,為其服喪三年。正德八年(1513),湛若水奉詔出使安南后順道回故鄉增城省親,其間,把在縣城(今荔城)以500銀兩購置的鳳凰山西麓西廓巷一住所,改建成紀念恩師陳白沙的精舍,弘揚老師學說。1516年,母親逝世,50歲的湛若水致仕回鄉服喪。其間,親自主持鳳凰山白沙精舍講學、教務工作。1520年,新任增城知縣朱文簡造訪白沙精舎,與湛若水不謀而合地希望把紀念陳白沙的精舍擴建為書院,并揮筆題寫了“明誠書院”四字?!懊鳌弊譃橐蛔蛛p關,既指大明王朝,亦示字元明的湛若水。明誠書院開始全面走向社會,面向讀書人,開創了湛若水創建書院辦學之先河。
嘉靖六年(1527),與湛若水結下深厚情誼的王陽明總督兩廣及江西、湖廣軍務,平定了思恩、田州壯族土官盧蘇、王受之亂,實行“改土歸流”后,于次年(1528)以“剿撫兼用”之策,撲滅了八寨、斷藤峽瑤族的反明武裝。到了農歷十月,王陽明因疾上疏請求辭職回家而未得到答復,遂繞道增城,拜謁祭祀明朝初年死于平亂的六世祖王綱的忠孝祠(位于現荔城街沿江南路茹家圍)。王陽明祭祀完先祖,題下《謁忠孝祠詩》:
海上孤忠歲月深,舊遺荒落杳難尋。風聲再樹逢賢令,廟貌重新見古心。
香火千年傷旅寄,丞嘗兩地隔商參。鄰祠父老皆人厚,從此層城是故林。
隨后入城前往鳳凰山瀏覽,瞻仰清獻公祠,登臨菊坡亭,再到明誠書院拜訪,在湛若水寓所寫下了《題甘泉居》一詩:
我聞甘泉居,近連菊坡麓。十年勞夢思,今來快心目。
徘徊欲移家,山南尚堪屋??曙嫺嗜?,饑餐菊坡菊。
行看羅浮去,此心聊復足。
然后依依不舍離開增城,一路北上返鄉,不幸于12月病逝于途中。
到了嘉靖十五年(1537),湛若水遭御史指控“倡其邪學,廣收無賴,私創書院”,明世宗以書院倡邪學為由,下令毀天下私辦書院;第二年,又斥責書院耗費財物、影響官學教育,再次下詔禁毀民間書院。明誠書院一度偃旗息鼓。到嘉靖后期,內閣首輔徐階力倡書院講學,書院得以恢復。嘉靖三十一年(1552),87歲的湛若水抓住明誠書院的發展機遇,完成擴建,倚鳳凰山增建了瑞賢堂、觀善堂、齋舍(學生宿舍)、教師宿舍等共三層建筑,完善了書院的配套設施,并在書院最高處修建了彰顯先賢崔與之之光和紀念老師陳白沙的席光亭。
從白沙精舍到明誠書院、席光亭,為何要建在鳳凰山?緣因鳳凰山為南宋理宗皇帝御賜崔與之的“菊坡”,南面從低到高依次建有鳳山書院、清獻公祠、晚節堂等建筑,山頂建有菊坡亭。崔與之,增城荔城人,南宋名臣,文學家,被尊為“粵詞之祖”,謚號“清獻”,與唐謚號“文獻”的張九齡并稱為“廣東二獻”。陳白沙、湛若水師徒倆都對崔與之敬仰至深。陳白沙在他的《何宗濂書來推許太達,復以是詩》中深情寫道:
后來鄉里不如前,五百乾坤浪數年。
何地可扳文獻駕,平生愿執菊坡鞭。
泰山北斗諸公地,明月清風病叟天。
竊比圣門吾豈敢?汗顏窗下讀來箋。
晚年他在《夢崔清獻坐床上李忠簡坐床下野服搭颯而予參其間》一詩寫道:
清獻堂堂四百春,夢中眉字識天人。
報君西蜀青油幕,老我東籬白葛巾。
萬里歸來長短賦,九天辭表十三陳。
南風欲埋增江棹,也借青山卜墓鄰。
湛若水在《題席光亭》詩序中也透露了選址鳳凰山的原因和建亭的因由:“先師白沙先生慕鳳凰之勝,寄題詩有‘借我一席光’之句,水得鳳凰西坡建明誠書院,為亭其上以奠先生神位,蓋取詩語名曰‘席光亭’?!?/p>
吾師一席光,從誰借於是。
一聲鳳凰鳴,五色映天地。
此光師自光,何與他人事。
自性得自天,無借亦無匱。
不離一席間,天地萬物備。
“席光亭”三字,就其字面一可解讀為“一塊草席大小的光”,“席”字作名詞“床席、草席”解;二可解讀為“借光之亭”,“席”字作動詞“借”解。本人以為作“借”解更為接近湛若水先生原意。若按此通俗說來,“席光亭”便是“借光亭”。借誰的光呢?仔細揣測湛若水意思,應為:一借鳳凰山菊坡亭亭主、南宋清獻公崔與之思想道德和功績之光;二是借恩師陳白沙師德與學術之光。此外,更包含“席此發光”的深層含意,借鳳凰山、明誠書院傳承崔與之開創的嶺南第一個學術流派“菊坡學派”的經世致用之學,光大以老師陳白沙為發軔的嶺南心學。席光亭既體現了湛若水尊崇先賢、先師與自我謙虛的虛懷若谷與高風亮節,更傳達出要把“隨處體認天理”的嶺南心學,通過書院講學的形式與平臺,推向天下的決心與宏志。明誠書院之后,湛若水在全國各地創辦書院無數,但明誠書院的歷史地位始終無法超越。故明末清初著名學者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一錘定音:“明誠書院在增城縣城中,湛文簡所建……甘泉書院遍天下,此其發祥之地。故尤重云?!?/p>
嘉靖三十九年(1560),湛若水逝世,葬于與南香山蓮洞書院一望之遙的天蠶嶺(今永寧街陂頭村境)。萬歷七年(1579),張居正為鞏固中央集權,在統一思想的名義下,整飭學政,禁止民間講學,鐵腕查禁私立書院。明誠書院不得不再度歇業。張居正去世后,書院又大行其道。但已不復王陽明、湛若水在世時大興書院之風而至鼎盛時期的光彩。
到了天啟五年(1625),權宦魏忠賢下令拆毀天下書院,制造了“東林書院事件”。明代書院自此一蹶不振。明誠書院也不例外。在其后數百年時間里,明誠書院已名存實亡。其遺址建筑也在日軍侵華攻占增城時被炮火所毀?!独蟪擎傊尽份d:席光亭在鳳凰山西麓明誠書院后,是尚書湛甘泉為紀念其師陳白沙而建。久毀。
“久毀”二字,道盡了明誠書院命運的滄桑。1984年,四層樓高的增城老干活動中心聳立在已異常擠逼的鳳凰山西麓。不知出于巧合,還是冥冥中注定,這活動中心樓頂多建了一雅致小亭。20年后的2004年,小亭被掛上了“席光亭”的匾額。至此,席光亭自誕生到“重現”,歷史已走過了45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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