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拘留曝光未參加核酸檢測者，還有地方獎勵舉報者

未參加核酸檢測，可能面臨著什么？吉林省四平市近日通告稱，對兩次未參加核酸檢測人員，將采取行政拘留10天、在媒體上曝光等措施。當晚，此通告已被刪除。

吉林四平上午發布通告，當晚已被刪除。（圖源：四平發布）

據南都記者不完全統計，四平至少發布過五次類似通告，已對20人行政拘留，多名居民在媒體上向政府“承認錯誤”。除四平外，還有至少五個地方對未做核酸檢測人員予以行政拘留處罰，至少兩個地方鼓勵居民舉報未參加核酸檢測人員，并分別給予舉報者200元和2000元獎金。

多名法學專家告訴南都記者，對未做核酸檢測人員，處以行政拘留，并在媒體上曝光等做法沒有法律依據。有專家建議，各地政府在采取相應的疫情防控的時候，一定要慎之又慎，應盡可能避免一刀切，盡可能避免為追求形式上的效率而忽視公民的合理訴求，盡可能最大范圍內保障公民的相關權利，包括人身自由權、隱私權、人格尊嚴權等。

四平曾五次通告：不參加核酸檢測，行拘10天

5月31日上午8時50分，吉林省四平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通告稱，6月2日開展城區居民核酸檢測，對無故不參加本輪核酸檢測的人員，將對其“吉祥碼”賦黃碼、補檢費用自理并由公安部門進行訓誡；兩次以上未參加核酸檢測的，依法行政拘留10天，并處罰款500元，納入失信人員名單，在媒體上進行公開曝光。

此通告一出，引發廣泛討論。當晚，31日20時59分，四平市再次通告稱，對無故不參加本輪核酸檢測的人員，將對其“吉祥碼”賦黃碼，未提及“行政拘留10天”“公開曝光”等詞匯，同時，其上午發布的通告已被刪除。

31日晚間，四平市再發通告，未提及“行政拘留10天”“公開曝光”等詞匯 。

這并非四平市首次發布此類通告。據南都記者不完全統計，5月2日、5月9日、5月16日、5月24日，四平市均通告，對無故未參加本輪核酸檢測的人員，“吉祥碼”賦“黃碼”，由公安進行訓誡。同時強調，對此類人員收回歷次核酸檢測費用，不配合補繳歷次費用的，依法行政拘留10天，并處罰款500元，納入失信人員名單。

上述通告還稱，對兩次以上未參加核酸檢測的人員除補繳歷次費用外，依法行政拘留10天，并處罰款500元，納入失信人員名單，在媒體上進行公開曝光；對未參加本輪核酸檢測的沿街商鋪從業人員，除上述措施外，同時對其經營場所一律關停。

5月30日0-24時，四平市無新增本地確診病例和無癥狀感染者。

未做核酸的居民在媒體上“承認錯誤”

值得注意的是，5月16日，四平市發布的通告提及，已對歷次未參加核酸檢測的390人進行了訓誡，20人行政拘留并處罰金500元，470人收回核酸檢測費用。

多名未參加核酸檢測的市民在媒體上“承認錯誤”。5月8日、5月14日、5月22日，四平市鐵東區委宣傳部官方微信公眾號“鐵東發布”發布了多條視頻，標題分別為《四平新聞聯播 | 無故不參加核酸檢測的 將承擔法律后果》《四平新聞聯播|別把核酸檢測不當回事 又有三人被公安機關傳喚》《四平新聞聯播 | 鐵東區兩人未做核酸檢測被公安機關傳喚》，視頻來源為四平廣播電視臺。

據其5月8日發布的視頻報道，“近日，四平市鐵西區孫某某以在家中照顧孩子為由，不參加全民核酸檢測，公安機關依法對其訓誡，同時追繳歷次核酸檢測費用?！币曨l中兩人的面部均未做馬賽克處理。

崔某某未參加第23輪核酸檢測被行政拘留。圖源鐵東發布。

節目中，另一名居民崔某某因未參加第23輪全員核酸檢測且未向社區報備，被處以行政拘留10日并罰款500元，同時追繳歷次核酸檢測全部費用。崔某某在視頻中稱，“我認識到錯誤了。我今后一定配合政府工作去做核酸的，我接受公安機關對我處罰”。

有地方鼓勵居民舉報未做核酸者，獎勵2000元

不止吉林四平，多地曾處罰未做核酸檢測居民，方式包括“行政拘留”“納入征信”“公開曝光”，也有地方鼓勵居民舉報未做核酸檢測人員，并給予舉報者獎金。

一名男子未參加核酸檢測被行政拘留。 （圖源：江陰發布）

據南都記者不完全統計，除四平外，目前至少有五地對未做核酸人員，處以行政拘留，分別為青海西寧、福建泉州、江蘇江陰、新疆尉犁縣、內蒙古呼和浩特土左旗察素齊鎮；至少五地對未做核酸檢測人員的社會信用記錄予以扣分；還有至少兩個地方鼓勵居民舉報未參加核酸檢測人員。

例如，據澎湃新聞報道，西寧市公安局城中公安分局官方微博5月24日發布的一份《警情通報》顯示，付某某等22人連續多次無正當理由不參加全員核酸檢測，對6名違法行為人作出行政拘留處罰，對15名違法行為人作出行政罰款處罰、對1名違法行為人作出行政警告處罰。截至5月24日，付某某等22名人新冠病毒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

5月8日，吉林德惠通告稱，鼓勵居民群眾舉報轄區內5月9日未進行核酸檢測人員，舉報信息經查證屬實后，給予首報人每人200元的獎勵。

4月17日，安徽天長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應急指揮部通告稱，“歡迎廣大居民互相監督、踴躍舉報。每輪核酸檢測結束后，提供未檢人員有效線索的，每例獎勵2000元……無故不參加核酸檢測的，將計入個人誠信檔案并在其及家庭成員參軍、入學、參加工作等審查中如實反映?！?/p>

未做核酸檢測，是否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

未做核酸檢測的人員，被處以行政拘留、對其社會信用記錄予以扣分、在媒體上公開曝光……這些做法是否合法？

南都記者注意到，多地在對未做核酸檢測人員予以處罰時，以《治安管理處罰法》、《傳染病防治法》、《突發事件應對法》為授權依據。比如，吉林四平對未做核酸檢測的崔某某予以行政拘留10天的處罰時，提及了《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五十條。

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五十條第一款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五十條第一款規定，拒不執行人民政府在緊急狀態情況下依法發布的決定的，情節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

“緊急狀態是有非常嚴格限定的?！北本┐髮W法學院教授沈巋告訴南都記者，從整個法律體系來看，憲法中對緊急狀態作出了規定，反恐怖主義法、突發事件應對法也提及了緊急狀態。

根據憲法第67條第21項以及憲法第89條第16項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決定全國或者個別省、自治區、直轄市進入緊急狀態；國務院依照法律規定決定省、自治區、直轄市的范圍內部分地區進入緊急狀態。

這也意味著，能夠決定進入緊急狀態的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以及國務院。四平市人民政府未宣布進入緊急狀態，同時，依據憲法規定也無權自行宣布進入緊急狀態。

“未做核酸的情況不適用于《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五十條，沒有法律依據的情況下，不應該對未做核酸檢測人員予以行政處罰?！鄙驇h說道。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憲法與行政法研究中心主任王錫鋅表示，對于公權力而言，法無授權不可為。未做兩次核酸，行政拘留10天，這是沒有法律授權的?！案螞r有些地方是常態化核酸檢測，屬于例行檢測。既然是常態化核酸檢測，就不屬于緊急狀態下的措施，在這種情形下適用治安管理處罰法50條而對個人進行處罰，不符合法律規定的條件?！?br>
他表示，按照行政法的比例原則，公權力為實現公共利益上的目的，即便可能會侵害到公民權利，也應該把這種侵害降至最小?！皩ξ醋龊怂崛藛T行政拘留的做法，體現了權力的恣意和任性?！?/p>

“公開曝光就像是現代版的‘游街示眾’”

對于將未做核酸檢測人員曝光的做法，王錫鋅認為，這不僅涉及當事人對于其個人信息的同意權，而且涉及人格尊嚴的問題?！斑@就像是現代版的‘游街示眾’，嚴重侵犯公民基本權利和自由?！?br>
清律律師事務所首席合伙人熊定中表示，如果公民因官方披露的個人信息而被鎖定識別，侵犯了其隱私權。

而將未做核酸的行為納入個人信用記錄的做法，沈巋認為，目前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尚未成熟，而有一些地方政府出臺關于社會信用的規定，本身合法性就值得商榷，而未做核酸的居民納入信用記錄，這也是沒有法律依據的。

“各地政府在采取相應的疫情防控的時候，一定要慎之又慎，盡可能最大范圍內保障公民的相關權利，包括人身自由權、隱私權、人格尊嚴權等?！鄙驇h表示，即便是慎重采取疫情防控措施，也可能出現公權力與公民權利相沖突的情形?！霸谶@種情況下，應盡可能避免一刀切，盡可能避免為追求形式上的效率而忽視公民的合理訴求，否則很容易造成政府公信力的下降?！?br>
“有一些地方為了規避防疫責任，無所不用其極?！蓖蹂a鋅表示，疫情防控首先需要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如果一些地方為了方便管理等短期利益，而打破法治的原則和底線，那么當真正需要社會動員凝聚社會力量的成本將變得非常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