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全國56座動物園，他說：動物園愛好者在廣州是最幸福的

上個月底，科普作家、武漢動物園“網民園長”、動物園愛好者花蝕造訪廣州動物園。通過他的文字與視頻，廣動“一年四季會給黑猩猩煲湯”“黑猩猩會拿石頭‘友好’地和人打招呼”等不為人知的趣事逐一被網民所了解。

“北京動物園的樹懶是全國養得最好的”“臺北動物園亞洲熱帶雨林區最好看的展區莫過于馬來貘的混養籠舍”“長隆野生動物世界的考拉毛皮標本是背皮和臀皮”……對于國內的許多動物園，花蝕早已是了如指掌。作為從小到大的必去之處，動物園培養了花蝕對自然的興趣，并以此為導向選擇了生物專業，曾研究過鳥類的方言現象。畢業后的他陰差陽錯地成為了一名媒體人，曾擔任科普新媒體果殼網的主編。

國外的動物園大多起源于古代王公貴族為自己修建的用于收集各種珍禽異獸和植物的私人園林。近代資產階級崛起后，動物園逐漸從以往貴族的園林轉變為面向市民階層開放的帶有一定科學研究性質的社會公共設施。而國內的多數動物園則是建于新中國成立以后。彼時國內學習蘇聯模式，在城市的大眾休閑娛樂場所當中修建“動物角”，向全體人民開放展示動物。

科普作家、動物園愛好者花蝕。

2018年，辭去果殼網新媒體主編職務的花蝕成為了一名獨立撰稿人。在這一年里，花蝕用了4個多月時間，走遍了國內56座動物園，以專業的眼光觀察各動物園內大到籠舍的設計與改造，小到每一只動物自然和不自然的行為，記錄并寫下了《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一書。此外，花蝕還在微博上通過直播、文字等形式多次“打卡”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廣州動物園、西寧野生動物園等著名動物園，其主持的話題#花老師帶你逛動物園#閱讀量已達到了4.4億次。

通過大量的走訪，花蝕發現目前內地的動物園行業內，盡管有著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廣州動物園等優秀且具有科學管理水平的動物園，但這個行業總體仍呈現出“熱錢大量投入，人才缺口難以填補”的尷尬業態。因此，他認為擴大動物園行業的人才儲備是破局的唯一之道。

逛動物園既有樂趣，也是正經的

南都：國外動物園從王公貴族的私人園林再到具有科學研究性質的公園這樣的軌跡發展而來，而我國動物園大多起源于由新中國成立后的公園“動物角”。起源的差異會對動物園的定位帶來什么影響？

花蝕：很多事物，后出現的往往會比更早出現的是要進步的。以國內動物園在當時發展的狀態來看，它一開始的起點是相對比較高。原因在于當時野生動物種類和數量特別多，動物園可以直接從野外捕捉野生動物或者從友好國家當中購買、獲贈等方式豐富園內的物種數量。同時這些動物園是面向廣大人民開放的，大家可以直接在動物園內看到如此多的神奇生靈，動物園也天然承載著讓公眾娛樂的一個功能。

不過，我們也能看到國內動物園設計的初衷就是滿足人們娛樂的需求，在科研方面的屬性并不太受重視。通俗地講，以前的中國動物園就是“集郵”，理念就是“我動物的種類越多，數量越多，我就越厲害”。而現在主流的理念就是動物園得做教育和科研，全部都要基于“我的動物要養得好、展得好”的前提。

南都：為什么“遇見全世界的神奇生靈”在你眼中是逛動物園的第一重樂趣？逛動物園除了樂趣以外，為何又是十分“正經”的一件事？

花蝕：這個看法其實是很正常。無論是動物愛好者，還是一般的公眾，他們來動物園的初衷其實就是想看一些平?？床坏降臇|西。因為動物園里展出的就不是貓狗豬牛羊之類常見的動物，看常見的動物也無需專門去動物園。所以說我們到動物園里面，第一重樂趣就是我們會看到一些平時見不到的事物。

花蝕的著作《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

但不管在《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一書里面，還是在之前的一些公開演講當中，我都會更強調“正經”這個概念。很多人覺得逛動物園是小孩子的事情。誠然，很多家長帶小孩子到動物園里面來，除了讓他們釋放精力之外，其實還有一個初衷是想讓他們學學動物的知識，了解更多關于自然的信息。這個是動物園本就應該發揮的作用。

長隆野生動物世界的考拉皮毛標本。

事實上，現代動物園有著四大功能，包括娛樂、珍稀物種的保護、科研以及自然教育。在我看來，動物園的自然教育功能目前在國內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會遠強于除娛樂之外的另外兩個功能。我們到動物園里，不光是要看一個動物長什么樣，重點是要深入地去觀察它們，理解它們一些行為背后代表的含義，了解自然演化讓它們擁有了哪些天賦，明白它們的身體和它們的各種動作之間是如何對應的。所以我們希望大家能把“逛動物園”當成一件正經事來看待，通過動物園獲得更多的知識，從而達到了解自然、了解萬物的目的。

動物園發展的核心是人才的儲備

南都：目前國內的動物園五花八門，除了鬧市中的城市動物園以及郊區外的大型野生動物園以外，室內動物園也越來越多。你如何看待目前的這種形勢？

花蝕：我們注意到，當下其實是有大量的熱錢投往動物園或類似的項目上面，這些項目的回報率相當的好。但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年在大型商場里面開的室內動物園呈現出來一個非常糟糕的狀態。這些動物園的動物基本上是消耗品，它們的命運就是在一個空氣、水、光照都處于非自然狀態的環境下面，以自己的生命娛樂受眾，直至最后死去。

所以這真的是我們在提倡生態文明時應該做的事情嗎？很顯然不是。從專業的角度來看，動物養得越好，它們所能展現出來的狀態越好，能展現出來的自然行為也更多，這樣我們在看動物的時候也能獲得更多的信息。

而很多不好的動物園，他們必做的就是賣一點投喂的食物，然后讓人們去投喂，讓大家在與動物的這種“互動”當中覺得特別“好玩”，園方也能獲得經濟利益。這實際上是非常低級的趣味，也是我特別抵制的。

南都：在書中你也有記錄過港臺地區以及國外的一些動物園走訪經歷。似乎這些動物園在打造飼養場地方面以及管理水平方面有著相當高的專業度。它們的優勢從何而來？能談談你在走訪海外動物園時的觀察嗎？

花蝕：其實我覺得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在于人，畢竟這考驗的是整個動物園從管理者到飼養員的專業能力。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我去過很多，還有我國的香港和臺灣地區我也去過。如果把這些地方的動物園進行一個比較，我們不難看出，越好的動物園，它的管理人員和飼養員就是越專業的，而且在那種動物園里面，飼養員獲得的尊重，以及人們對于他們的職業認可度也是更高的。

比方說我在新西蘭的惠靈頓動物園里面看到，他們的飼養員有著非常高的學歷，基本上都是碩士和博士。因此，這些非常專業的人在動物園里面養各種各樣的動物，每天工作就并不只是把動物喂飽，或者做個“鏟屎官”把籠舍衛生打掃干凈。對于他們而言，養這只動物本身就是自己的課題，因此他們也需要把動物養好，需要了解動物的各種生理、生化的各項指標，并且針對動物也會配有一些更先進的監控和科研的工具。而科研的成果同樣會推動這些動物飼養的進步，甚至是推動這種動物在野外的保護，達成一個良性的循環。

而在一些第三世界國家，可能整個動物園里面就只有幾個專業的人員，但大部分的飼養員其實也不太懂專業的東西，他們的工作就是負責喂食和清掃籠舍。這兩種狀態呈現出來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不過，也有部分第三世界國家的動物園做得不錯，可能是因為這個動物園的上層建筑和整個管理模式比較先進，可以在基層員工并非專業的情況下，用心去把動物園管理好。

南都：動物園的優秀與否，是否與人才的多寡有關？

花蝕：總體而言，動物園的優秀與否，最終還是關聯到對人才的重視和人才的儲備，在這一點上我認為國內的動物園業界是有待提高的?，F在整個動物園市場非常繁榮，有大量的新動物園出現，但無論是動物園設計，還是動物飼養、動物管理、科普教育、營銷宣傳等方面，都缺少專業人員。

比方說，如果我們想新建一個動物園，首先需要把動物園的設施搭建起來。在這過程中，怎么修建籠舍，里面的布置怎樣才能更適合動物的生活，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專業問題。無論是新動物園建設還是老動物園改造，他們會請各個城市的設計院來做這個事情。但據我所知，絕大部分的設計院未必真的懂什么是動物需要的。例如北方某動物園的改造工程設計中，猛禽的籠舍內匪夷所思地布置了一大堆爬架，如果這些爬架給靈長類動物是非常合適的，但對于需要大空間進行飛行的猛禽而言，反而是一種累贅。

南都：對于未來動物園行業的發展，你有什么建議？

花蝕：擴大人才的儲備，這是當下的破局之道。一方面，行業可以支持相關的人才外出學習或者請外面的“師傅”進來教出一批人才；另一方面，可以讓國內一些做得相對出色的動物園成為業內的“黃埔軍?！?。我觀察發現，有很多從長隆出來的飼養員或管理人員去到其他動物園里很受重用，因為他們有這個實力。

同時，在專業教育上盡管我國不像西方國家那樣擁有動物福利等專業，但相關的專業例如獸醫、畜牧養殖，甚至是保護區教育、保護區管理等，都是能為動物園所用的。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中國貓科館內的花豹。

充足的人才儲備，對于動物園的未來是大有益處的。例如，這些年來我們很高興看到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的崛起。因為他們有個一心想把動物福利做好的領導，當他成為一個標桿以后，就吸引了不少愿意為動物付出的員工，使動物園擁有了一批優秀的中層管理人員和飼養員，從而推動了動物園的發展。

廣州的動物園愛好者是全中國最幸福的動物園愛好者

南都：我們注意到，你對廣州動物園、長隆野生動物世界和長隆飛鳥樂園這三個廣州本地動物園較為關注。與國內其他地方的動物園相比，廣州的動物園有哪些特別之處？

花蝕：我覺得廣州的動物園愛好者是全中國最幸福的動物園愛好者，一個廣州就有三個特別棒的動物園，這在全國其他地方都是無法想象的。

首先廣州動物園是個老動物園，在這幾年有非常大的改進。像最近的給黑猩猩煲湯一事，這是某一代飼養員留下來的傳統。雖然它其實并不能真正地讓黑猩猩的福利變好，但它體現出了飼養員像帶自己小孩一樣，對黑猩猩有非常多的關注，讓我們看到他們是真的樂意為黑猩猩過上好的生活而努力；同時廣動的志愿者系統是內地所有動物園里面做的最好的。

而長隆野生動物世界無論是物種數量、展示水平還是珍稀動物的繁育水平都非常高；長隆飛鳥樂園的水鳥、兩爬館都非常值得一看。

長隆野生動物世界展出的馬來西亞“國寶”長鼻猴，該園已實現對長鼻猴的人工繁育。

南都：廣動曾一度傳出要搬往從化郊區的流言（官方現已明確答復稱不會搬遷）。在你看來，像廣動這樣的城市動物園為什么是不適合，也不能搬走的？

花蝕：有的人認為，把動物園從城市搬到郊區，動物福利是會增加的，但這是個偽命題。動物它所處的環境大小與“過得好”并沒有必然聯系。對于絕大多數中型和小型動物來說，本身城市動物園的面積足以打造讓動物感覺舒適的環境。真正決定動物福利的不是大小，而是場館設計和管理水平。

其次，我們要從市民的角度上看。如果把一個動物園從城里遷到郊區，原本作為事業單位的性質可能會改制為企業，那么相對低廉的票價將會上漲，而更遠的距離也會大大提高了交通費的支出，這對于廣大市民而言是一個重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