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那把椅子上的人 ——與心理咨詢師漫談
“我會建議他們把咨詢師當按摩師,不要認為在這扇門背后發生的事情是很神秘或者很高級的,有不舒服就要提出來。走進這扇門的時候,應該把自己看得高一點,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希望他幫我解決什么,而不是把自己看得很低,把我自己交出去,然后請他來告訴我接下來的生活該往哪里去”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周建平
美劇《捫心問診》以心理治療為切入點,主要以對話形式來展開劇情,呈現了豐富的心理咨詢技術與方法
我再也無法繼續淹沒在低落的情緒之中。在朋友的建議下,我來到了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的精神科。護士扯著嗓門叫號的聲音、候診病人熱絡的交談和醫生門前攢動的人頭讓我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診室。經歷了醫生的問診和一系列的病理檢查,我被初步診斷為輕度抑郁和輕度焦慮。醫生給我開了藥,并建議我試試心理咨詢。
我擔心對藥物產生依賴,遲遲沒有服用它們。我也猶豫著是否要做心理咨詢。人們常說難得糊涂,我還沒有準備好將自己的痛苦悉數攤開,再和一位陌生人一起,逐一審視它們。而且,我不知道能否信任這位陌生人。他是否經過了良好的訓練?他真的能夠理解我嗎,會不會在心里對我進行評判?他也曾經深陷痛苦嗎?或許他現在就正被痛苦所折磨?果真如此的話,他又憑什么幫助我呢?
偶然間,我翻開了一本市面上爆火的心理類暢銷書《也許你該找個人聊聊》。這本書的作者、心理咨詢師洛莉回答了我的一部分問題。在書中,洛莉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分享了她和來訪者相處的經歷,并在其中穿插了自己在面對人生困境時的尷尬。
在讀書的過程中,我仿佛就坐在洛莉的診室里,和她一起端詳著面前的那位來訪者。我看到洛莉在來訪者喋喋不休的抱怨中憋回一個哈欠,我看到她在治療的間隙痛哭流涕,又趕在下一個治療之前把哭花的眼妝擦干凈。洛莉的誠實正面地回答了我的那些疑問——咨詢師也是一個會時常感到無計可施的普通人。
在看到洛莉的“無力”和“普通”后,我也看到了心理咨詢所蘊含的某種可能性。在洛莉的診室里,有人新婚燕爾卻被絕癥找上門來,有人在痛失愛子后將記憶深鎖心底,有人在衰老中逐漸意識到一生中所經歷的種種喪失……他們的痛苦沒有消失不見,但通過交談,那些真實的想法和困惑得以被看見并被認真對待。
洛莉的講述讓我對心理咨詢師這一群體產生了強烈的好奇:當我走入心理咨詢室時,坐在我對面的可能是一個怎樣的人?好奇心驅使我開始了一系列與心理咨詢師的對話。
成為心理咨詢師
出現在我腦海中的第一個疑問是,他們為什么會選擇成為心理咨詢師。為什么會有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坐到情緒低沉的人面前,聽他們講述那些容易觸發焦慮和悲傷的故事?成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詢師,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包括物質投入。一些流派還要求咨詢師接受定期的個人督導和心理咨詢。
人們成為咨詢師的原因五花八門。在采訪中,我接觸到一些科班出身的臨床心理學家和心理咨詢師,他們往往畢業于國內外高校的臨床心理學專業。1980年代末北京大學心理學教授錢銘怡編著《心理咨詢》一書,第一次系統地介紹了西方心理咨詢和技術。2003年入學北大的李松蔚便是錢教授的學生之一。上中學時,李松蔚在電視上看到一些“心理學實驗”,比如在學校給兩組孩子做對照實驗,或者把精神正常的人送到精神病院里。因為不喜歡物理、化學、生物等需要動手實操的學科,他在高考結束后把心理學填到了自己的志愿表中。
開學第一天,班主任老師帶著一幫同學去北大的靜園草坪,邊彈吉他邊和大家閑聊。老師博士畢業后剛留校任教,算是這幫大一新生的師兄。他談到自己平時也做心理咨詢,希望將來可以獨立執業,有一個工作空間,想定價300元一個小時。這樣一個“彈著吉他唱著歌”的師兄在李松蔚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讓他覺得心理咨詢師應該是一個有錢有閑又非常有人文關懷的職業。
臨近畢業的時候,李松蔚已經很確定不喜歡基礎科學,而在應用心理學的范疇里,心理咨詢看起來還比較浪漫,可以“跟一個人在一個私密的空間里聊很深入的話題”。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直覺得自己不適合做任何需要深度接觸社會的事情。這位廣受媒體青睞的心理咨詢師,一邊在我面前鎮靜而清晰地組織著語言一邊說道,“在所有需要拋頭露面的場合,我從小就會盡量往后躲。在這一點上心理咨詢似乎還好,因為在我的想象中,做這件事只需要跟一個人打交道?!北M管系里允許本科生旁聽各個研究室的組會,但李松蔚一開始就選擇了臨床心理學的研究室,并一直待到了博士畢業。
當我在之后的采訪中問起人們成為咨詢師的原因時,“跟人打交道”成為了一個頻繁出現的話題。但對大部分人來說,他們的理由不像李松蔚這樣直截了當,而更多是在職場兜兜轉轉許多年后浮現出的答案。
李松蔚
June常常坐在公園或城市的某個角落觀察來往的行人,“我覺得人很有意思,我對他們的行為和互動也很好奇。但我上學的時候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心理咨詢師?;蛟S對于‘70后’的人來說這個專業太前衛了吧!”(笑)大學畢業后,為順應母親的心愿,June選擇了在外資銀行工作,后來又赴日本,任職于一家咨詢公司。有一次,June接手了一項培訓和管理海外員工的工作。那時她既要保證員工在海外的安全,給他們做生活培訓,還要為大家進行心理疏導,“為了做好這項工作,我讀了很多心理學的書,也終于把我對人的好奇心發揮到了極致。我發現,當真正嘗試去理解一個人的時候,我們之間會建立起很深厚的信賴感。有時這種難以言說的信賴正是支撐人們在異國他鄉堅持下去的動力?!碑敃r,很多員工稱她為“June老師”,“他們這樣叫我的時候,我感到自己不僅僅是公司的一名員工,也是對他們負有責任和義務的人?!?·11’大地震的時候,我媽媽催我趕緊回國,但正是這種責任感讓我意識到我已經不能像一名普通員工一樣說走就走,因為還有人需要支持。我這樣做并不是出于什么英雄主義,而是因為,當工作不再是為了利益或者完成什么目標時,我能感受到更多更深層的東西。那些東西就在那里流動著,無形地給我力量?!?/p>
2012年,June被公司派回國內管理一家企業,“作為外資企業的代表,我要跟很多外國人打交道,公司內部的上下級結構也會喚起我的不安和挫敗。職場關系也好,被客戶誤會也好,我很難在短時間內消化這些情緒,也感覺自己的胸襟很難再支撐我繼續從事這份工作?!币淮卧谵k公室崩潰大哭后,June開始思考之后的職業道路,“我當時非常焦慮,既不忍心放棄自己曾經的專業和在職場累積的經驗,也不確定能不能靠做心理咨詢養活自己。但是我內心有一個聲音,就是無論如何我都需要內在的成長和探索?!痹趪鴥茸x了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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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