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流動的盛宴——北影節安哲羅普洛斯回顧展
“我所著迷的一切在我的電影里進進出出,就像交響樂團里各種樂器聲忽隱忽現,短暫的隱沒是為了再次響起”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北京
責任編輯:周建平
西奧·安哲羅普洛斯
“空間像手風琴一樣舒展開”
坐在中國電影資料館第一排,看巨幕中西奧·安哲羅普洛斯的長鏡頭,實在是美妙的體驗。
詩人亞歷山大生命進入倒計時,他偶遇一個阿爾巴尼亞流浪兒,與之度過一天一夜。這是《永恒和一日》(1998)講的故事。白天,在河邊,亞歷山大對流浪兒講起希臘詩人狄奧尼索斯·索洛莫斯:1818年,尚未獨立的希臘艱難抵抗奧斯曼土耳其的統治,22歲的索洛莫斯從他長大的意大利回到希臘,想以詩歌為武器服務國家。他不懂希臘語,于是走遍希臘鄉下,用從村民口中買來的通俗詞語寫詩,改變了希臘的詩歌語言。
亞歷山大和流浪兒停下,鏡頭掠過河面,一晃,穿燕尾服的詩人索洛莫斯便出現在畫內,上馬車,沿著小徑遠去。索洛莫斯來到一地,村民們擁上前爭相把詞語賣給他,前景,一位年輕女子慢慢朝詩人走去。詩人和女子先后穿過神廟的廢墟,女子道出一個詞,詩人給她硬幣,女子行禮離去,鏡頭再往左,亞歷山大和流浪兒在廢墟另一頭。
2022年8月12日晚,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展映以《永恒和一日》拉開帷幕。
傍晚6點多,在中國電影資料館外,有兩三影迷舉著iPad、手機,屏幕滾動播放幾個字:“求票,求票。安哲《永恒和一日》?!眹鴥扔懊粤晳T親切稱這個導演為“安哲”。
片子放映前,北影節策展人沙丹介紹,每年北影節選擇展映開幕片,他們會藏一個小小的私心:北影節曾以《日日是好日》開幕,去年9月是以《秋天的童話》開展,今年則是《永恒和一日》,“我們在這一日相聚,也希望我們的相聚是永恒的?!鄙车ふf完下臺,大廳燈暗,《永恒和一日》開始。
安哲1935年4月27日出生于希臘雅典的商人家庭,2012年1月25日因車禍逝世,今年適逢他逝世10周年紀念,北影節展映了他除《塞瑟島之旅》(1984)外的全部13部長片、短片《放送》(1968)和紀錄片《雅典,重返雅典古城》(1982),片目之全、修復畫質之高,在國內尚無先例。
在北影節,我首次看到安哲的處女作《放送》:綜藝節目現場直播,請一堆女人描述理想男人的模板,接著節目當街挑出一位理想男人,宣傳他將與當紅女星共度一晚,但當然,承諾光鮮而虛假,安哲意在諷刺大眾傳播文化?!斗潘汀肪拖褚徊砍醭雒]的新浪潮導演的普通實驗短片。確實,希臘電影新浪潮比法國要晚上好幾年。根據學者諸葛沂《尤利西斯的凝視:安哲羅普洛斯的影像世界》(2010)一書對希臘電影史的梳理,在悠久傳統的影響下,希臘藝術家群體更偏向戲劇創作,或是音樂、繪畫、小說;加之政治高壓、資金短缺,直到1960年代,“作為一種娛樂媒介的電影在希臘仍然衰微不振,毫無亮色?!碑敃r首都雅典只有六家運作中的電影院,大多放美國電影。希臘本土電影大致發展成通俗音樂劇和喜劇。
1960年代中期,受法國新浪潮影響的一代電影人在希臘出現,創作者開始從電影里發掘刻畫現實、表達自我的可能性。但1967年,帕帕達普洛斯上校在美國中情局的協助下發動政變,新成立的軍事政府開啟嚴格的審查制度,新生的希臘新浪潮被打斷??梢哉f,安哲是希臘政治高壓時期觸及敏感話題并取得藝術成功的最醒目的導演。
1962年,安哲到法國高等電影學院進修,他在短片作業上表現出色,被稱為“新的雷乃”。但他也因不喜歡基礎作業而被認為狂妄。一次導演課上安哲遲到,老師要求他上黑板做鏡頭腳本作業。安哲點上煙(學校禁止此舉),畫了個大圓圈說,這就是腳本,一個360度的全景鏡頭。教授要他做正反打鏡頭練習,他拒絕,說他來這兒是為了實驗。后來,他從法國高等電影學院退學。
他的第一部長片《重建》(1970)的最后,360度全景鏡頭掃過頹敗的村莊?!秮啔v山大大帝》(1980)中,這一手法運用得更頻繁、純熟,所有故事都發生在一個小村莊,在全景鏡頭下如同環形劇場。
安哲年輕時在法國電影資料館做過短暫的引座員,看了許多電影。他不喜歡愛森斯坦,被“安東尼奧尼那比預期稍長一些的長鏡頭攫住了呼吸”。
他認同亞里士多德對悲劇的概念:“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遍L鏡頭無疑是符合這一理念的形式,“長鏡頭像是有生命的細胞,一呼一吸之間傳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