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千鶴子女士:你有灰心喪氣的時刻嗎?
“通往成熟的路不止一條”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周建平
上野千鶴子
新冠疫情暴發的頭兩年,上野千鶴子獨自生活在山間的一幢房子內。多數時間,她看書、寫文章,偶爾接受媒體訪問。好像不追求什么,內心也可以保持平靜。其間,她與跨世代的社會學者、作家鈴木涼美有持續一年的通信往來,兩人談論情色資本、戀愛與性、婚姻、工作、自由與男人等等,篤信能從實踐中打破“結構與主體”的困境。這些信件結集為《始于極限:女性主義往復書簡》,于2022年秋天在國內出版。
熟悉性別議題的讀者或許對上野千鶴子并不陌生。她是東京大學的名譽教授,也是日本戰后70年來最有影響力的女性學者。1948年,上野千鶴子出生于日本富山縣,父親是內科醫生,母親是家庭主婦,兩人自由戀愛結合?!拔业募彝タ梢哉f是一個很現代的家庭,卻仍然發生了婦女被壓制的事情?!背赡暌院?,母親成為她對抗的坐標。
上世紀60年代,上野千鶴子曾熱切地投身于學生運動和反越戰等社會運動,卻在此過程中見證了內化于其間的性別壓迫。她發表的第一本學術著作《解讀主婦論爭·全紀錄》Ⅰ&Ⅱ以家庭主婦作為研究對象,將無償勞動(unpaid work)的概念引入日本。而后,她的研究延伸至戰爭中的性暴力、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過去十余年,她的研究轉向一個人居家養老臨終。
一位獨身女性,如何面對老年?
我們的采訪從這里開始。當然,我們同樣好奇,在性別不平等的社會里,她如何應對未婚未育的指責,是否有過搖擺?失去母親后,身為女兒的她又如何與其對話?男性應如何維護性別平等?
許多人認識上野千鶴子源自三年前她在東京大學入學式發表的祝辭。在演講中,她提到了東京大學存在的隱性性別歧視問題,并直言:“今后等待著你們的將是‘即便努力也不一定會有公平回報’的社會?!?/p>
近幾年,她總以一頭紅發示人,紅發之下是一張素凈的臉,戴著銀邊眼鏡,笑瞇瞇的。參與社會運動,將自我的生命歷程融進社會學理論,在許多人的印象里,她似乎一直是個斗士。
可還是有些灰心喪氣的時刻。大抵是,“我們這代人視作課題,并且自以為已經通過斗爭實現的東西沒有傳遞給年輕一代……每每看到這樣的現實,我總會不由得沮喪?!彼诨貜臀覀兊泥]件里感慨道。
“這個世界好像從未改變,但其實又在變化?!痹贜HK節目《最后的講義:上野千鶴子篇》的末尾,她說:“所謂的變化,并不是自然發生的,我能夠自負地說,是我們改變了社會?!?/p>
“請不要使用‘孤獨死’這個詞”
南方人物周刊:盡管現在日本取消了旅行限制,生活恢復如常,但新冠疫情的發生確實改變了一些事情,比如經濟的停滯、家暴率的上漲。也有研究表明,第一波大流行期間,學術界的性別不平衡加劇了,男性研究者提交的論文數量增幅遠超女性。疫情是否有改變或推進你對自身研究的一些想法?
上野千鶴子:總體上沒有改變,甚至還覺得自己的一貫主張得到了證實,即“平時就有的矛盾和沖突會在特殊時期被放大,變得更加嚴重”。各種研究表明,學校停課、居家辦公等因素增加了女性的家務勞動負擔,對單親媽媽的打擊也有所加劇。沒有正式勞動合同的必要工作者(essential worker)以女性居多,她們失去了工作,收入急劇下降,陷入貧困。悶在家中的男性將壓力發泄在弱者身上,家庭暴力問題的咨詢數量同比增長了30%,無路可逃的年輕女性的自殺率急劇上升。問題中提到的“論文數量的性別差異”恐怕也與女性研究人員因被迫居家辦公而增加的負擔不無關系。有報告稱,如果夫妻雙方都采用居家辦公模式,丈夫的工作往往享有更高的優先級,妻子沒有屬于自己的空間,辦公時容易被家務和孩子打斷。還有研究人員預測,ICT技術(信息與通信技術)的發展將會擴大信息層面的個體差距,進而拉開經濟層面的貧富差距,造成所謂的“K型貧富懸殊”。這都是疫情之前就已經有人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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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