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有了新的問題——對話蘆葦
“只要有電影人就會有希望,有時候很渺茫,有時候很艱難,有時候很困苦,但依然有一種可貴的東西,它是最后的一種動力。它是種子,是一種精神,所以我覺得它依然會成長,它也會發芽,它也會進入新的時代”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楊靜茹
從吃飯的飯碗到做飯的事業
南方人物周刊:第一次嘗試改編劇本,對你來說有難度嗎?
蘆葦:一點都沒有,那時候對電影劇本的結構已經比較清楚了。我經常研究電影、做電影筆記,把電影的基本構成拆開逐一分析,了解一部電影的各種元素——看劇本,看導演風格,看表演、音樂、美術……最后匯合。這樣就很專業。
南方人物周刊:按這樣的積累,感覺應該做導演,為什么成了編???
蘆葦:當時只是覺得要了解自己的業務,所以要了解電影。(既然要了解電影)就要全方位了解。但沒有喜歡(這個行業)??措娪笆菫榱苏业阶约旱奈恢?,(我的位置)就是把美工做好,不想當編劇。沒想到陰差陽錯當了編劇。
南方人物周刊:在改編劇本之前,你所積累的這些電影主要是什么方向的?按照你的興趣來積累還是遇到什么看什么?
蘆葦:一開始是一部一部看,到了1980年以后,慢慢看一些經典影片。拿著本子一邊看一邊記。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看《甘地傳》(理查德·阿滕伯勒導演,1982年上映),上映的時候男主角和導演都到西安來了。
南方人物周刊:改革開放之前,你也看了很多電影,為什么你能看到?
蘆葦:我條件比較好。父親在西安市的人民大廈工作,工作內容之一是接待外國來賓。1950年代后期,有很多蘇聯援華專家來西安,因此能看到很多外國電影和外國歌舞團、藝術團的演出。
大概十三四歲,我就看過電影《卡比利亞之夜》(費德里科·費里尼導演,1957年上映),看了很多俄羅斯、阿塞拜疆歌舞團的歌舞,還聽過日本藝術團唱能樂。
我的藝術之門開得很早,都是因為父親的工作。那時候一般的孩子哪有條件看電影、看表演,我蹭戲、看電影,爬到電影院的后座里邊偷偷看,大人顧不上,也不管。跟《天堂電影院》里面小孩的經歷差不多。
南方人物周刊:當時這些電影已經可以吸引你了?
蘆葦:是。像巴西電影《海之歌》(卡瓦爾康蒂導演,1952年上映)、蘇聯電影《靜靜的頓河》(謝爾蓋·格拉西莫夫導演,1957年上映)我都看過。我看《靜靜的頓河》的時候會哭。為什么哭?不明白,但是覺得很感人,情不自禁。小說也看了,15歲的時候看完了,很吸引我。(電影和小說)我都深受感動,書(的感動)通過想象完成,電影是很直觀的沖擊。
南方人物周刊:下鄉那段時間比較難看到電影,所以書成為了最直接的選擇?
蘆葦:成了我唯一的安慰。下鄉以后就根本沒有電影,會放幾場樣板戲,是16毫米的還是8毫米的都分不清楚,幕布在風中飄來飄去,吹得鼓動著。我看的也很少,一年一兩部。
南方人物周刊:結束下鄉以后看的第一部電影是什么?
蘆葦:記不清了。那時候基本就不看電影,電影院放映的都是阿爾巴尼亞、朝鮮等國家電影,我看得很少。唯一有強烈印象的是朝鮮電影《賣花姑娘》。電影放的時候,好家伙,中國觀眾轟動,一下萬人空巷,人山人海。
這個電影本身的質量我現在已經不好說了,因為有四五十年了。但是對于長期處于饑渴狀態的觀眾來說,印象一定是深刻的。
南方人物周刊:開始從事美工工作的時候,算是正式接觸電影行業了,當時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成為了一名電影工作者?
蘆葦:你想,對于一個15歲就看過《靜靜的頓河》的人來說,參加那個工作純粹沒有什么喜悅。電影對我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工作而已。(當時的)條件不允許拍真正的藝術電影。那時候都是樣板戲,那是一種另外的敘事。我也不喜歡。對我來說,將來還是要畫畫,因為美術是一種自我表達。
南方人物周刊:你什么時候開始燃起了對于電影創作的興趣?
蘆葦:我真正覺得中國電影可以了,應該正眼看它了、對它認真了,是看到陳凱歌和張藝謀的《黃土地》以后。中國電影終于可以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把自己的真實歷史拍出來?!饵S土地》里那些老農跟我下鄉插隊看到的老農是一樣的,那些生命個體都在我的面前復活,讓我震驚。它的藝術品質、文學品質都很好。我就想:做這樣的電影就有意義了。從此以后對電影就比較認真了。
南方人物周刊:這種認真在你工作上的直接表現是什么?
蘆葦:越發主動研究電影技巧、研究經典電影,越發關注到自己電影業務的修養,有意識去訓練和培養。
1978年以后,國外各種各樣的好片子都進來了,那時候感覺很新鮮、很刺激。到了1980年代以后,我對電影的態度有了根本的轉變,不再把它作為一個吃飯的飯碗,而是覺得這里邊可以做飯,可以做事業。
南方人物周刊:從吃飯的飯碗到可以做飯的事業,怎么跨越?
蘆葦:這是一種追求。
蘆葦的速寫
中國電影人對電影類型的認識在進步
南方人物周刊:在正式擔任編劇以后,你有作品達到了“可以做飯的事業”這個目標嗎?
蘆葦:不能說每一部都做得很好,但我有這個目標,也是我力求的。當然因為(自己的)水平,有的還行,有的就沒有。
南方人物周刊:比如我們現在提到《霸王別姬》和《活著》,覺得是經典,但是你提到這兩部電影都會說“只是一次正常的合作”,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其實這兩部電影也沒有完全達到你提到的目標?
蘆葦:我一再說它只是一個正常發揮,是對我個人而言,如果正常發揮就是這個水平,如果達不到一定是發揮不正常。
南方人物周刊:你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對于《活著》和《霸王別姬》,曾經以為這是第五代電影的起點,可沒想到它卻也是終點。
蘆葦:是的,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南方人物周刊:現在依然這么認為嗎?
蘆葦:依然。但是時過境遷,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當初發出這種感嘆的語境已經不存在了。中國電影有了新的問題。比如過度的商業化。很多大的投資集中在主旋律題材,社會的、民間的、生活中的小人物,他們的出鏡幾率就小了?,F在的很多主旋律電影,創作手法比較陳舊。
南方人物周刊:主旋律電影有沒有成功的典范,票房和口碑都可以豐收,電影質量本身也可以做得很好?
蘆葦:主旋律電影它算是一種類型,在很大程度上帶有宣傳的功能。在我看來,《黃土地》就是主旋律,它拍得非常好,藝術性非常好,但是它的商業性稍微差一些。
南方人物周刊:《黃土地》距現在有快40年了,這40年間,中國電影工作者一直沒有做出值得稱道的主旋律電影?
蘆葦:非常少。所以我對此耿耿于懷。作為類型片來講,主旋律是挺厲害的一種。這是主動拍的、在藝術價值上和在思想性上都可以有內核的電影類型。但是很可惜,中國電影人總是做不好。
我很不甘心。我寫了一些主旋律的劇本,但是都沒拍。我當時看了抗日戰爭時期一個婦女的故事,她是山東根據地的義工,叫明德英。她救過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