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鍾叔河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湖南長沙
責任編輯:楊子
“每個人都可以自己想一想:我到底走向世界沒有?”
南方人物周刊:讀您1980年代的“走向世界叢書”敘論集,您為晚清士大夫郭嵩燾《倫敦與巴黎日記》撰寫的那篇最沉郁動人。郭原為湘軍中的洋務派,為處理“云南馬嘉里事件”受命出使英法,兩年多里對英法做了政教文化公共衛生等多領域的全面考察,是清廷上層士大夫中最早提出要超越洋槍洋炮、全面學習西方的人,他也因此遭到朝野多面夾擊,被迫去職,刊行的部分出使日記《使西紀程》被銷毀,晚景凄涼。在他死后數年,還有保守派上書清廷要求將他開棺戮尸。他的人生經歷令后人唏噓。
鍾叔河:當一個人的觀點和見識超越了他的大多數同類,這個人必然是孤獨的,而且命運必然是悲劇的。
南方人物周刊:當時讀到郭嵩燾日記的手稿,喚起了您怎樣一種心境?
鍾叔河:我不能和郭嵩燾類比,我只是個很平凡的人,地位很平凡,才具更平凡。但是,即使是我這樣平凡的人也會有一些感觸,你們也會有的。
如果你在同事之間、小群體里面,如果你接受能力遠遠超越他們的話,你在群體里面必然是孤獨和被排斥、被打擊的。人有一種隨大流的所謂“和光同塵”,都知道怎么做才會對自己有利,但始終不能完全做到,你就會有一種很深的孤獨感。
南方人物周刊:您在1980年代主編了影響很大的“走向世界叢書”。如今,改革開放已經四十多年了,中國已經成為世界重要的組成部分。您現在如何看我們和世界的關系呢?
鍾叔河:就整個世界來講,在全球文明時代到來以前,地球上的文明是被劃分為不同區域的。譬如伊斯蘭文明、印第安文明、非洲文明,它們與歐洲和東亞都是不同的文明。東亞文化圈與中亞、西亞也不同,與南亞、大洋洲也不同。
人類原來并沒有全球文明的觀念,都以為自己生活的那個區域就是整個世界,他們的宇宙觀、人生觀都是這樣的,不僅僅中國如此,歐洲也是如此。古人實際的活動范圍本來就是很小的。
到今天,從“東方”走到“西方”的技術手段早就有了。她們(指指身邊的保姆)的手機都比我的手機先進。我不上網,我這個年齡也沒有必要去進入網絡世界了,但是并不等于她們的思想比我更走向世界。
我在坐牢的時候就認為,中國之所以出問題,就是因為中國沒有走向世界。我認為,我們現在也還沒有真正融入世界。其實,每個人都可以自己想一想:我到底走向世界沒有?不一定說我到紐約去了,我就走向世界了,那不一定。即使睡在床上不動,我也可以走向世界。這首先是一個觀念和思想問題。
南方人物周刊:百年前,晚清名臣張之洞曾經提出“中體西用”之說,所謂“中學為體,西學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