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伊沛霞:最好的婦女史,使我們重新審視對歷史的理解
“在我們努力思考了女人在哪里以后,中國歷史和文化看起來就不一樣了?!?br />
“我認為將婦女帶入歷史研究更多的是作為某種普遍轉向的一部分,即歷史研究不再認為統治者是歷史故事的中心?!?br />
(本文首發于2022年12月15日《南方周末》)
責任編輯:李慕琰
伊沛霞指出,宋代婦女的處境出現了多樣的變化,既有被要求纏足、保持貞節等更加保守的一面,同時又獲得了比前代更受保護的財產權。圖為南宋畫家劉松年所作《天女獻花圖》,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盡管如今大學校園里女學者的身影已經司空見慣,但在1970年代初的美國,女性學者還是稀罕的事兒。1973年,伊沛霞剛到伊利諾伊大學執教,“整個亞洲研究課程中沒有一個女教師”。男同事們經常對她感到手足無措,“在許多場合下,我感到男教授們真希望我自動提出不參與他們的活動?!币僚嫦颊f。
伊沛霞的身上有一種近乎自嘲的坦率,在主編《劍橋插圖中國史》的時候,她說:“我查閱了多年來我所購買的,但實際上沒有時間閱讀的書籍?!比魏巍百I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的人都不免會心一笑。而當別人問她當初為什么要在高校當教授,她也會坦誠地說:“因為教授們的日子似乎很閑適?!?/p>
像很多研究中國的學者一樣,伊沛霞年輕時候接觸到中國文化,完全是出于偶然。1965年,她在芝加哥大學讀大一,喜歡閱讀社會學著作,而當時芝大規定如果選擇社會學專業,就必須修一學年的非西方文明課。伊沛霞在印度、俄羅斯與日本古文明之間,“不經意間”挑選了中國文明和古漢語的課程。
當時在芝大教授古漢語的是著名漢學家顧立雅。顧立雅曾于1930年代留學中國,專注于研究先秦史和孔子,芝大的古漢語教材都是他親自編寫的。學完一年的中國文明史和古漢語課程后,伊沛霞完全被這個陌生的文明吸引,“大二結束的時候,我已經決定要研究中國歷史了”,她說。
伊沛霞認同自己“是一位女性主義者”,在采訪中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立場。她說,很大程度上,這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整體社會思潮的產物。1970年,伊沛霞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選擇博士論文研究對象的時候,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一位女性研究者要研究什么,她希望自己成為一位歷史學家,而不是一位研究女性的歷史學家——那個時代的女性主義強調男性與女性之間的無差別,“那些日子里,婦女力爭女消防員被社會接受,她們根本沒有要求任何幼兒保育之類的工作?!?/p>
伊沛霞在哥倫比亞大學做博士論文。
但是,起初對女性研究并沒有特殊關注的伊沛霞,最終還是被女性議題所吸引。1970年代正是美國歷史學界吸收社會學理論成果的階段,伊沛霞多年來對社會學的興趣,以及她對當時史學理論發展的思考,讓她成為最早從社會學角度研究中國歷史的西方學者之一?!拔疫M入婦女史研究領域,這絕對是因為受了歐美婦女史研究的影響?!彼f。作為社會史的一個分支,家庭史和婦女史研究先后在歐洲興起,她將這一視角引入中國中古史,著作《早期中華帝國的貴族家庭——博陵崔氏個案研究》《內闈——宋代婦女的婚姻和生活》都是這種新鮮視角的產物,它們的漢譯后來在漢語學術界也引領風氣之先,引發了討論的漣漪。
作為一位女性主義歷史學家,伊沛霞在將社會學視角引入中國史研究的同時,也天然帶著那個時代女性主義的烙印。她在《內闈》中提出了中國婦女的“能動性”的觀點——不同于“五四”話語對中國古代婦女悲苦形象的塑造,伊沛霞更愿意看到女性在狹窄的生活空間中到底能做什么?!瓣P于女性能動性(women's agency)的想法,要歸功于伊利諾伊大學歷史系的同事們?!彼f,當時的伊利諾伊大學歷史系教授有一個非?;钴S的社會史小組,每個月聚一次,討論一位成員的文章。她記得她第一次聽到有關女性“能動性”的概念,是來自研究美國婦女史的學者桑尼亞·米歇爾(Sonya Michel)?!拔也蛔杂X地受到這種思維方式的影響,以及我們應該把婦女看成是做事的人,而不僅僅是事情發生在她們身上的人?!币僚嫦紝δ戏街苣┯浾哒f。
《內闈》的寫作結構大致圍繞著宋代女性從出生到死亡的生命歷程,這是伊佩霞的特意安排,“我覺得這將是一種有趣的方式,可以帶出婦女的經驗如何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化?!痹谝僚嫦嫉墓P下,宋代婦女就如當代婦女一般,在人生的各個階段,經常面臨兩難的抉擇,遭遇限制和苛責,同時也收獲情感與物質的慰藉。這個矛盾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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