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爽:在小說中,造一艘駛向月球的船
“我特別想和沈從文聊天,我和他都是從很偏遠的、那種多民族雜居的文化背景里成長起來的。從他的寫作中我能感受到山水和樹木對他來說很重要,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他能夠讓我看到從邊遠地方來到城市的平民知識分子的人生有多難”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上海
責任編輯:周建平
和記者去貴州小城調查溺亡案,與一對父女跟團到莫斯科旅游,在廣州城中村附近尋找蕭紅的墓碑,在新加坡的植物園里遇見追尋父親故事的兒子……在新小說集《月球》里,郭爽讓角色們到各地漫游,而在現實中,這本書的寫作伴隨著她的遷徙、家人的離世和疫情的暴發。
2022年11月,郭爽憑借《月球》第二次入圍寶珀理想國文學獎決選名單。這是她出版的第三本書,也是她的第二本小說集?!啊对虑颉返臄⑹驴臻g是多維的、流動的,人物往往不在‘此處’,也不拘囿于一地,而是在不同的空間之間來回穿梭,時間亦隨之壓縮、扭轉、變形?!蹦祥_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教授曹霞評價。
大學畢業后,郭爽做了十年的記者和編輯,曾供職于《新快報》和《南方都市報》。剛進入新聞行業時,她去的是突發新聞部,經常在清晨接到新聞爆料電話就往事發地趕。她消化著廣州城里的各種社會新聞,把沖擊力很強的畫面轉化成“讀者可以接受的信息”?!叭チ税赴l現場,有時一無所獲,有時拿到點東西回去寫,最后被主任壓縮成一條幾百字的消息?!睒I余時,她用筆名“米亞”發表虛構的小故事,描摹那些她在跑新聞時和日常生活中觀察到的廣州小市民,這些故事集結成《親愛的米亞——在廣州遇到的七十九個故事》一書出版。
十年里,她用本名寫新聞,用筆名寫小說?!昂芘聞e人在我面前看自己寫的故事,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彼f,筆名“米亞”代表了一個脆弱和害羞的自己。
2016年郭爽從報社辭職,成為一名專職的小說寫作者。第二年她的作品《拱豬》獲得臺灣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她從“米亞”這一掩體中走出來,以本名郭爽面對讀者。漸漸地,她有了更多的約稿,開始接受越來越多的媒體采訪。在播客和視頻里,郭爽聲音溫和、平穩,講述自己如何從新聞工作者轉向全職作家,如何在虛構故事中處理個人經驗。
30歲之前,她一直朝著遠離家鄉的方向奔跑。從17歲離開貴州到廈門讀書,之后在廣州安家立業,郭爽覺得自己就像陀螺一樣高速旋轉著往前走。在經歷媒體行業的劇變后,又被迫停下,去反思自己曾經陷入的集體話語,回望童年時代的山野、小城和家庭。她試圖在虛構的世界里打撈這些碎片,彌合個體的痛苦和喜悅。
2022年10月,郭爽接受寶珀理想國文學獎的作者專訪時,說自己的前兩本書都比較多地在寫想象的別人的故事,到了《月球》她開始不再繞開回答“我是誰”的問題?!啊沂钦l’不是簡單的身份證上我是‘郭爽’,而是一種認知的能力,你能夠認識自己到什么程度?!?/p>
寫完《月球》后,郭爽感到她局部地完成了自己?!拔铱梢曰氐嚼霞业姆块g,邀請年少的我去銀河邊了。我們握手,她會觸摸到我手上為鑿木造船而長出的繭?!痹谛≌f中,這艘船將駛向月球。
以下是郭爽的自述:
“虛構的能量能給故事帶來什么”
2019年底,我爸生病住院,之后新冠疫情暴發,我開始寫小說《挪威槭》。他被困在病房里陷入昏迷,而我也被困在家里。我就想和他再去旅游一次吧,就寫下了一對父女的俄羅斯之旅。因為有疫情,我的活動范圍非常有限,每天只能在醫院病房和核磁共振室這兩點間移動,被迫熟悉了醫院的每一棟樓、每一臺檢查的機器,以及父親的每一根手指。雖然被迫保持靜止,但人不可能停止運動,思維的運動、情感的運動也是運動,你還是在帶著這些東西往前走。這些事情雖然折磨人,但好像因為我在寫作,所以也留下了一些東西。
《月球》這本書有三分之二是在疫情的影響下寫出的。最先寫出的是《月球》,接著是《消失的巨人》和《離蕭紅八百米》。
2020年夏天,那時我已經從廣州搬到了上海。我在廣州住了14年,根本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搬離,也沒想過之后會在上海待多久,一切都是這么臨時。離開珠三角時,我突然意識到有些東西落幕了,可能是個體的,也可能是時代的。那個夏天我寫了小說《換日線》,這篇是一個分界點,這個故事是以香港為背景寫的。我當時覺得一切都摧枯拉朽又轉瞬即逝,如果不趕緊寫下來那種感情我自己都會忘掉。
我第一次去香港是2005年,去做采訪,那時候還不會講粵語。我在賓館發傳真時只能講英語。香港和廣州都是有熱帶叢林感的城市,但廣州對我來說更平民,它有那種更傳統的宗族的力量。那時兩座城市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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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