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植物之名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廣州
責任編輯:周建平
圖/視覺中國
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園是我國歷史悠久的植物學研究機構。2022年5月30日,國務院批復同意依托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園設立華南國家植物園,7月11日,華南國家植物園揭牌。
華南植物園包括廣州園區和肇慶鼎湖山園區。廣州園區由植物遷地保護及對外開放園區(展示區)和科研區組成。肇慶鼎湖山園區是我國第一個自然保護區和中科院目前唯一的自然保護區,被稱為北回歸沙漠帶上的綠色明珠。
華南植物園的植物學、生態學、農學學科排名全球前1%。2019年國際評估認為,華南植物園在物種保育、科學研究、科普教育、資源利用等方面綜合排名居世界前列,同年被評為中國最佳植物園。
家住植物園
衛兆芬坐在餐桌前,打開今天廣州的報紙,換上一副度數更合適的眼鏡,看了起來,這是她獲得信息的主要來源。她88歲了,不用智能手機,沒有微信,看報紙和看電視構成她生活的重要部分。這一年,她看到了許多跟自己工作和生活的這個“所”相關的新聞。住在這里的人基本不說“園”,他們習慣說“所”,這里以前的名字是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研究所,1993年改成了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園,現在叫華南國家植物園。衛兆芬來這里六十多年了,世界上的許多名字已經不止變化了一次。在她的世界里,最大的變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同事鄧盈豐,離開她已經14年了?;蛟S在她那里,他并沒有離開。他的照片就擺放在餐廳的龕臺上。她每天會給他上香,14年來都如此。她有時候會對著空氣說幾句,就像他還在一樣。
從衛兆芬家的房間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樓下的草坪上種著幾株可四季開花的杜鵑紅山茶。據說這是植物園的員工種的,但并不知道為什么恰好種在這里?!斑@種花對土壤的要求很高,很難種,這些(杜鵑紅山茶)是組培的?!毙l兆芬對我說?!敖M培”是植物學里“組織培養”的意思,屬于無性繁殖技術,通過人工控制條件進行植株培養。野生的杜鵑紅山茶極罕見,全世界只有中國南方少數地方生長,數量在千株以下,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杜鵑紅山茶的拉丁學名叫:Camellia azalea Wei。這是瑞典人林奈在18世紀發明的植物命名法,后來成為全世界遵循的規則。每個物種的學名由屬名加種名構成。屬名由拉丁語法化的名詞形成,首字母須大寫。種名是拉丁文中的形容詞,首字母不大寫。通常在種名后面加命名者的名字。在杜鵑紅山茶的拉丁名里,Camellia是山茶屬名,azalea是杜鵑的種加詞,Wei是命名人衛兆芬的“衛”。
衛兆芬找出了1986年10月發表在《植物研究》上的論文《中國山茶屬一新種》給我看。她寫這篇關于杜鵑紅山茶的論文時,住在旁邊的老樓里。她的家在這個園子里已經換了好幾處地方。她是廣西平樂人,老家的許多親人都來過這個園子,但幾乎都不知道這里種著包含他們的姓在其中的植物?!鞍l表新種有沒有獎金?”我問衛兆芬?!鞍l表在雜志上會有一點稿費,”她說,“沒有獎金的?!?/p>
我和衛兆芬來到植物園標本館。這是她退休前工作的地方,跟她的家只隔著一個“鏡湖”,沿著種有落羽杉的湖畔走幾分鐘就能到達。工作人員從庫房里找出了杜鵑紅山茶的標本。臺紙左上角有采集記錄——采集人:衛兆芬、陳都;采集時間:1984年6月16日;采集地點:廣東陽春喬連河尾山林場;環境:水旁、山谷、灌叢。臺紙的下方是鑒定人:衛兆芬。
當年,衛兆芬和陳都一起去陽春出差。那時候,陳都還在植物園工作,后來,她離開了這個行業。陳都是華南植物園創始人陳煥鏞的女兒。
在標本館里,我們看到了銀杉的標本。銀杉的拉丁學名是:Cathaya argyrophylla Chun et Kuang。Chun是陳煥鏞的“陳”的粵語發音。Kuang是匡可任的“匡”。
杜鵑紅山茶
1956年夏天,時任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研究所所長兼廣西分所所長的陳煥鏞,在北京短期工作時收到了時任廣西分所副所長鐘濟新教授寄來的一批新采集的植物標本。原來,早在1954年,鐘濟新就帶學生到廣西臨桂縣實習,發現了一片天然林,因時間緊,沒有深入調查。之后,在鐘濟新的倡議下,華南植物研究所、廣西分所和中山大學派出人員到廣西調查,多次在廣西龍勝縣紅崖山采集了標本。陳煥鏞和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的匡可任仔細地研究這些標本以后,發現其中一個標本屬于松科的新屬和新種。這種植物的葉子背面有兩條銀白色的氣孔帶,每當微風吹拂,便銀光閃閃,因此陳煥鏞和匡可任將它命名為“銀杉”,銀杉的拉丁文屬名被定為Cathaya,這是“華夏”的意思。種加詞用的是argyarophylla,為“銀色的葉”的意思,因其有銀白色樹冠。兩人于1957年合作完成《中國西南地區松科新屬——銀杉屬》一文。1958年,陳煥鏞出訪蘇聯3個月,新種銀杉的論文次年在蘇聯植物學雜志上發表,立刻引起各國學者的極大重視。銀杉是“植物學界的大熊貓”,發表這種植物,是華南植物園的標志性成果。
銀杉
銀杉新種的發表,需要精制的墨線圖。在標本館的二樓,我們看到了一幅銀杉油畫。繪制新種和油畫的是華南植物園繪圖室創始人馮鐘元。馮鐘元是馮澄如的兒子。馮澄如是中國植物科學畫的開創者。當年在北京給水杉繪圖的正是馮澄如。
1948年5月15日,北京《靜生生物調查所研究匯報》新一卷二期出版。這是靜生所復員之后的第一期,刊登了胡先骕與鄭萬鈞合著的《水杉新科及生存之水杉新種》,發表了新種——水杉(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 Hu et Cheng)。胡先骕在文中寫道:“水杉屬于化石種,有十種。水杉屬于生存種僅川鄂交界所產之一種,其原產地稱此樹為水杉,因其形似杉類而喜生于水邊,故得名?!彼急徽J為是早已絕跡的物種,胡先骕的這篇論文震動了國際植物學界。9月,《紐約植物園期刊》刊登胡先骕《活化石水杉在中國是如何被發現的?》。此文被世界各語種刊物轉載和引用了不計其數。當然,此時的中國,更多的人關心和焦慮的是時局的走向。1949年1月16日,傅作義在北平舉行餐會,召集社會各界重要人士,座談謀和之事。有二十余人應邀參加,這其中包括胡先骕。胡先骕的建議是采取和平方式。
胡先骕是當時中央研究院的重要成員,提出過許多議案。1944年3月,胡先骕在中央研究院第二屆評議會第二次年會上提出“設立經濟植物研究所及中央植物園案”。這被認為是最早關于建立國家植物園的正式提議。
第二次留美的胡先骕
植物所來了年輕人
我對衛兆芬說,我想跟她聊聊。她說,“不要寫我,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彼龔姆块g里拿出厚厚的植物學的書,告訴我應該去采訪什么人。
“你可以去采訪一下胡啟明?!边@是她在標本館的老同事。她從房間里找出電話本,用她那部聲音很大的老人手機,幫我約好了胡啟明。
我在早上7點多鐘,去往華南植物園標本館。我看到一位老人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過來,有些猶豫地上前打招呼。他就是胡啟明。胡啟明的辦公室在標本館二樓。辦公室旁邊就是陳煥鏞的雕像,雕像前有鮮花。
胡啟明的辦公桌上放著用越南文報紙包著的植物標本。這是一位曾在華南植物園讀研究生的越南學者寄來的,他想向胡啟明請教?!八傻竭@個標本,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定不出名來,就寄給了我。我一看,太有意思了,發現這就是我發表過的一個紫金??菩路N?!焙鷨⒚鹘o越南學者發了電子郵件,問他標本是在哪里采的?學者回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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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