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憲民:我拍了很多這個時代馬上要消失的東西
我拍的都是我的親人,怎么會往丑里拍?我拍的老人都是慈祥的面孔,年輕人都是健康可愛的樣子。
他們生活不富裕不是因為他們不善良,不是因為他們不聰明,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才智。我力求表現出,那里的人,從表面上看他們樸實善良,而骨子里充滿了智慧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成都
責任編輯:楊子
2022年11月,攝影師朱憲民出現在成都當代影像館。他的個展“歲月之光——朱憲民攝影藝術展”與威廉·克萊因、亨利·卡蒂埃-布列松、貝爾納·弗孔等西方大師的個展同時亮相首屆成都國際攝影周。成都當代影像館展覽、收藏了他自1960年代以來拍攝的不同時期黃河流域、北京和珠三角的61幅作品。
開幕活動結束那天,朱憲民在酒店門口送別幾乎每一位來參加活動的攝影師。他們親切地叫他“朱公”,這一稱呼突顯了他在業內的威望與影響力。朱憲民在“文革”前入行,先后在長春電影制片廠、《吉林畫報》、中國攝協展覽部、《中國攝影》、《中國攝影家》雜志履職,曾任中國攝影家協會副主席、中國藝術研究院攝影藝術研究所所長。
“文革”期間,朱憲民拍攝的照片幾乎每年都獲獎?!拔母铩苯Y束后,他將目光對準黃河百姓,開始了五十多年的紀實攝影。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中國攝影家朱憲民作品集》,于1989年獲“萊比錫國際圖書博覽會”作品獎,布列松為該作品集題寫贈言——“真理之眼,永遠向著生活?!?/p>
朱憲民認為,自己的職業生涯有過兩次觀念的顛覆。
在長春電影制片廠,朱憲民遇到他的第一個重要導師于祝民。于給了他相機和膠卷,讓他在長春逛逛,“愿意拍啥就拍啥”。他把膠卷洗好,幾十張12寸照片規規矩矩交給于祝民,以為會得到表揚。于祝民看完沉默許久,告訴他:只要挎著相機站在地上,都能照出這樣的照片?!笆裁词撬囆g?你拍的和別人不一樣,你的角度和別人不一樣,才叫藝術創作,才叫攝影創作?!敝鞈椕胥铝??!按碳ぞ薮?,他天翻地覆地改變了我的觀點,讓我之后想辦法去感悟,去拍得和別人不一樣?!?/p>
“文革”結束后,朱憲民從吉林調至北京。1979年,法國攝影師蘇瓦樂來中國考察,他負責接待,先后陪蘇瓦樂去了內蒙古、新疆、云南等地。他發現蘇瓦樂的工作方法和“文革”時期我們的擺拍完全不同,全是抓拍,畫面粗糲、生猛、真實,生命力十足。
得知朱憲民來自黃河邊上的村莊,蘇瓦樂談到了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說他就在拍黃河,有河南和山東。也聊到畫家懷斯,懷斯畫自己的家鄉,成了世界知名畫家。他問朱憲民:“你為什么不拍一拍自己的家鄉呢?”
以前回家他只拍全家福,再次回去,理念已經完全不同?!爸性侵袊拇硪庀笾?,在大家心目中山東、河南這些中原地區有著很明顯的符號性,我知道時代正在劇變,我要把這種變化拍下來?!?/p>
從嚴格意義上講,朱憲民的創作生涯從這時才正式開始。他是國內首批將鏡頭對準平民百姓的攝影師之一,拍攝時間超過四十年。他的作品聚焦于三大系列:一是以故鄉為原點、沿著黃河兩岸拍攝的“黃河百姓”系列;二是改革開放后記錄深圳、佛山等地區變化的“珠三角系列”;三是記錄北京市井生活的“北京系列”。朱憲民的照片里,有中國40年從鄉村到城市的變化,他也因此成為中國紀實攝影代表人物之一。
從照相館學徒到《吉林畫報》攝影記者
80歲的朱憲民依然有兩排整齊的大白牙,咀嚼順暢。這似乎在用事實證明刷牙無用——17歲離開黃河邊闖關東前,他根本沒刷過牙。提到故鄉,他說得最多的是“貧瘠”。1943年,他出生在當時隸屬于山東的范縣(后劃歸河南)。他記得,那里偏僻,封閉,落后。孩子一生下來,就光著身子被接生婆埋在用鍋炒過的濕熱沙土里躺到一歲。大人要下地勞動,沒人照看。
他小時候沒穿過襪子,初中畢業才擁有了第一支鋼筆。對水果的認知僅限于棗——范縣特產。到了外面他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一種圓水果叫蘋果,另一種橙色水果叫橘子。
從東北親戚寄來的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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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