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計兵:一邊趕時間,一邊寫詩
為什么要寫詩?王計兵給出的答案是“不得不”——在我心目中,人和動物之間有區別,是因為我們有強烈的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欲望,這是我們人類最寶貴的財富,但當有外力壓制它的時候,味道就變了。夠強烈的時候,就會激發出“淬火”一樣的感覺。就像方便袋里裝上水,扎一個洞,扎得越狠,噴得越高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江蘇昆山
責任編輯:周建平
2月28日,王計兵在自家百貨商店翻看手機上隨時記錄的“詩”的碎片
請原諒,這些呼嘯的風 原諒我們的穿街過巷,見縫插針 就像原諒一道閃電 原諒天空閃光的傷口 請原諒,這些走失的秒針 原諒我們爭分奪秒 就像原諒浩浩蕩蕩的螞蟻 在大地的裂縫搬運著糧食和水……
寫下這首詩之前,王計兵剛擺脫“最危險的送餐經歷”。那天晚上,他剛按訂單標注的地址送完外賣后,顧客打來電話說地址填錯,那是前男友的住址,讓他重新送到新地址。返回去取外賣時,王計兵被醉酒的男人拉扯,幸得在場朋友解圍。他發現那個男人眼里有淚。把外賣送給女孩后,王計兵說了句,他好像挺在乎你的。女孩也紅了眼眶。他因此寫下上面的詩篇《請原諒》。
詩人王計兵的另一個身份是外賣員,奔跑的行程累計達15萬公里,相當于沿著萬里長城跑了15個來回。在城市穿梭的日子里,他看到更多跟他一樣為生存奔波的人,外賣員、農民工、保潔員、保姆……他們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地奔波,卻跑丟了自己的身份:既不能在城市中找到一個落腳之地,又不斷地遠離故鄉和父母。
王計兵在奔波的縫隙中寫詩,如同來自民間的行吟詩人。2023年,54歲的他出版了詩集《趕時間的人》,其中有些詩出版前就在網上流傳,曾有單篇詩歌閱讀多達2000萬人次。
互聯網時代,許多新一代工人不再局限于封閉空間和流水線,從“螺絲釘”到“螞蟻”,他們有各自的路線,比如外賣軌跡、快遞軌跡、跑腿軌跡……王計兵記錄下他們共同的狼狽與自尊:我也有自己獨立的國度,我沸騰的血,就是我奔流不息的江河,我嶙峋的瘦骨,就是我聳立的山川。
最后一課
浩渺的微山湖前,小小的少年捧著本書,一個人,大聲朗讀著,讀完喊一句“報告老師”,響亮清脆,仿佛置身一節熱鬧的公開課。表演著,表演著,少年一陣開心,都讀完,又一陣失落,這是王計兵發現自己想讀書的開端。
回憶中,這是他初二“下學”的節點,發現沒有書可以讀了。此前他沒感覺書有什么好的,每天只知道本本分分把老師留的作業寫完。那天,他知道自己從此和讀書沒緣分了,想到了課文《最后一課》,悲從中來。
家里兄弟三個,王計兵排行最末,小時候身體不好,體力活都是哥哥們承擔。他記得自己已經是十六七歲的青年了,農忙的時候,同齡人都去地里收麥子,父母安排他看守曬麥場,和他一道的都是幾歲的小孩子。
有一次,父親在收音機里聽到武校招生的廣告,說是“文武兼修”,適合體弱的小兒子。到了才知道,只有小學是文武都教,跟王計兵一般大的初中孩子,只在學校的固定時間學武,其他時間到附近學校去讀書。那時候沒電話,沒書讀的王計兵給父親寫信,父親收到信趕到武校,新學期已經開學將近一個月。
武校舍不得放一個生源走,一年的學費是一百四十多元,那是上世紀80年代,抵得上當時“三大件”里的一輛自行車。武校承諾,學成后讓王計兵留下當教練。王計兵不甘心,才有了開頭的“悲從中來”。后來他跑到書攤去淘書,基本是教材,從初三開始,一直買到高三的,都是語文課本。
念了兩年后,1988年,家里二哥娶媳婦需要錢蓋房,王計兵中斷學業,開始外出打工。先是去沈陽做木工,下工后別的工友基本混在一起打牌消遣,王計兵不喜歡,又跑去書攤看書、淘書。有時候書讀到一半,第二天再去發現已經賣掉了,他就自己編情節寫下來,慢慢發現寫東西這個事情很好玩。有時候再碰到自己“寫”過的那本書,驚訝地發現后面的情節和自己編的類似,“我讓他這么干,他真就這么干了”,他興味更濃。
一年后,王計兵返回老家,在村里的河中撈沙,那也是他寫作最“狂”的時候。給二哥置辦完新房,家里一貧如洗,村里人閑話說王計兵這輩子結婚沒指望了,家里窮成這個樣子。寫作成了他抒發甚至發泄的渠道。有時候寫得入神,還會往衣服上寫,村里人一度覺得他有些瘋癲。
撈沙能掙點錢,父親把一些零錢拿給他,他繼續拿去舊書攤淘書。有次,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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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