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厚:他們是精英和平民之間的橋梁

她自己也承認是布道嘛,布孔子之道有什么不好呢?人們覺得需要她,覺得她講得好,能打動人心,這就很不簡單,不要用專家學者的標準來要求她。要那么多學者干嘛,什么人都要做專家學者干嘛。
李澤厚如是說——
    我支持于丹。1994年,我在《論語今讀》前言中有一段講到這個問題,我說,“如果今天從《論語》(等經典)再作出某些新的摘錄編寫,加以新的解說發揮,它們不同樣可以與《圣經》、佛經和其他宗教讀物一樣,起著慰安人際、穩定社會、健康身心的功能作用嗎?”我沒想到,十多年后,于丹做了這個事情,并獲得了如此多的聽眾和讀者,我祝賀她成功?!妒ソ洝吩谖鞣降闹匾饔?,就是穩定社會、慰安人際。于丹就是在新的社會條件下講生活快樂,安貧樂道,這起著同樣的作用,宗教并不是壞的,它有穩定社會的積極功能,當年儒學和《論語》也起了這種作用。

李澤厚,著名哲學家,湖南長沙人,生于1930年,90年代起客居美國,出版了《論語今讀》、《世紀新夢》等著作


    記者:《論語》非得要“摘錄加心得”才能“慰安人際”嗎?干嘛不直接讀《論語》?能講一下國外宗教思想的傳播方式嗎?
    李澤厚:《圣經》并不是孤零零的一本書,它有很多解釋它的書,還有一些電臺專門解釋教義,有專門設計給兒童看的,配了很多彩色圖畫,編成故事,銷量很大。此外,教會還會免費贈送一些書籍。在今天新的社會環境下,當然需要針對今天人們的問題和狀況來“摘錄加心得”,作出解釋發揮。
    記者在美國,有沒有播音員因為講《圣經》,像于丹一樣成了幾乎家喻戶曉的明星?
    李澤厚:美國人做這個事情很久了,人們習以為常。我們突然地出了一個于丹,所以一下子很火。美國很多人一星期去一次教堂,宗教行為已經不知不覺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所以沒有這種現象。
    記者:孔子不忍“禮崩樂壞”而追求“克己復禮”,于丹迅速深得人心,是否說明當下近于“禮崩樂壞”?
    李澤厚:為什么中國那么多人從老人到小孩都愿意接受于丹?現代社會物質生活是進步了比較富裕了,也許更加彷徨、苦悶和心理的不平衡。于丹適應了這種需要。我剛才說了,雖然現在物質生活豐富了,但是心靈上的苦惱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多了,真情難得,人際關系淡漠,每天都在計算金錢,這些都會使人的精神生活感覺更加貧乏。沒有宗教,沒有寄托,為人處世沒有準則,生活意義沒處尋覓,等等。所以講一些孔夫子的東西,能夠安慰他們,啟發、引導他們。
    記者可美國人物質生活也很豐富啊。
    李澤厚:它的宗教傳統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如果美國沒有宗教,那問題就會更大了。
    記者1919年后,孔子在新文化運動中被打倒。是否此前,禮樂有序?
    李澤厚:此前有禮教,“文革”前有毛澤東思想,人們講誠信。為什么,他們有信仰,毛時代信仰共產主義。對于個體來說,有一個信仰,生活就會充實很多?,F在是信仰喪失的時代,道德喪失的時代。所以大家就感覺“禮崩樂壞”了,無論對事還是對人,人們沒有了準則,有人不知所措,也有人無所不為。于丹講這個,不就是為了大家生活快樂、心靈快樂嘛。這個就是起到了宗教性的作用。中國沒有宗教,但是有半哲學半宗教的儒學和禮教,如我反復講過的。
    記者:您怎么看待某些寧要信仰不要命的生存方式?
    李澤厚:這就是信仰麻煩的地方,信仰有時候是上帝,有時候是魔鬼。美國有過人民圣殿教,將教徒集中在一塊,然后殺死,這是邪教。美國還有其他類似的宗教,它們也有信仰,卻信仰了魔鬼。但是,全世界那些大的宗教,能夠綿延那么廣,持續那么久,有那么眾多的信徒,就有它的理由,它們一般是有益于社會和大眾的。
    記者:您覺得于丹的錯誤都能容忍嗎?
    李澤厚:錯誤是免不了的嘛,何況《論語》很多地方就有多種解釋,像“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她大概是解釋錯了,但是改了就行了嘛,沒有必要抓住這些大肆攻擊。當然,人各有分工,但是基本的意思還是不能錯的。十幾處錯誤也不算什么。于丹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讓大家重新產生對中國經典的興趣。20多年前,反傳統最厲害,現在,又突然覺得傳統好得不得了,都不對,這里我也要提醒一下,每個傳統都有壞的東西。
    記者:回到一個舊有的爭論,它的關鍵詞是:精英、平民和思想史。
    李澤厚:你講的可能是指當時葛兆光先生出版了他的《中國思想史》,這是1990年代的事了。當時有人說這種寫作方法是最好的,甚至是惟一的,我不贊成。葛兆光強調的是民間思想,我說這種寫法應該有,但是重要的還是精英思想,精英的思想還是思想史的主流,比如你要了解古希臘,你是了解那些哲學家的思想,還是了解那些老百姓的思想?你要了解先秦時代的中國,你是去了解孔子、老子、莊子、孟子,還是了解先秦老百姓的思想?你當然主要是去了解前者,因為這些精英在當時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想得更深。后人從中可獲取的智慧、能力和知識要多得多。精英并不一定是高居廟堂,有的就很可憐嘛,在各個國家流浪,孔子不也如此么?
    記者:那您將于丹放在什么位置,平民還是精英?
    李澤厚:她是做普及化平民化的工作,她并不是專門研究孔子的專家學者,她只是在宣傳孔子的思想,有點相當于西方的布道士。她自己也承認是布道嘛,布孔子之道有什么不好呢?人們覺得需要她,覺得她講得好,能打動人心,這就很不簡單,不要用專家學者的標準來要求她。要那么多學者干嘛,什么人都要做專家學者干嘛。
    記者:學者不需要很多,那么布道士呢?
    李澤厚:布道士需要一大批人來做。他們是精英和平民之間的橋梁。去年我就說,余秋雨、易中天、閻崇年很不錯,我支持他們上電視講壇,他們講歷史,按照正史來講?,F在老百姓了解歷史是通過電視劇,好些電視劇烏七八糟胡編亂造。那么他們做這些事有什么壞處?當時,易中天不是也被人攻擊得很厲害嗎?
    記者易中天比之于丹,誰更能稱作為布道士?
    李澤厚:易中天講的是歷史故事,而于丹講的是為人之道,那當然更受關注。前者不是“布道”,后者卻涉及一些宇宙、人生的根本問題,也涉及人們的日常生活,它不單純是知識、趣味,當然更為老百姓所需要。儒學是有宗教性的,港臺的新儒家,例如牟宗三,便把儒學的宗教性挖掘得很深,但那是在書齋里的學術研究,所以我說你那個大講宗教性的儒學卻算不了有宗教性,因為講的那些東西根本沒幾個人懂,根本到不了老百姓那里去。只有學術意義,沒有社會意義,起不了宗教或宗教性應起的作用。
    記者那您有沒有想過做一個布道者?
    李澤厚:我從來沒想過。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興趣。如果我的書一下子銷250萬,那我就徹底失敗了。我想王國維,他也會不情愿自己的書一下子就能賣250萬吧。盡管他的《人間詞話》銷量也不小,但那是累積的長期的。以前有人問我對學者從政從商怎么看,我說那很好啊,為什么要所有人都擠著做學者呢?每個人的才能、性情、境遇都不一樣,人應該按自己的主客觀條件來做自己能做和愿做的事情。社會本來就是分工合作來維持生存的,不需要所有的人都擠在一條通道上,即使這條通道如何寬廣美麗,也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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