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傳統學校十七年
編者按:
原因是學校土地被納入一項自主騰退項目。2023年春節,在寒冷、漆黑的冬夜,學校里停了水和電,兩位校長出現在直播鏡頭前,他們再次暢談教育理想,觀眾大多是家長。
這所誕生于17年前的學校,在創新教育界赫赫有名,它的一大特點是“家長互助式”的權力結構。這是一群擁有高學歷背景的家長,為了讓孩子接受“理想的教育”,不少人甩賣了市中心的學位房;學校數次遭遇危機,他們也都深度參與解困。
關于土地,日日新如今已經有了新的選址,春季學期結束就可以搬離。但在“保衛”日日新背后,這群家長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究竟追尋著什么樣的“理想的教育”,以增加孩子人生的確定性,依然值得探討。
發自:北京
責任編輯:吳筱羽
2023年2月6日,日日新中學部的教師辦公室,里面掛著美術老師創作的敦煌風格畫作。
理想的學校
孩子們在樹下奔跑,老師們也在樹下奔跑。
北京郊外的黃昏讓人有氣溫回升的錯覺。落日下沉,橙黃色的光線流淌到樹間,麻雀、戴勝和拖著寶石藍尾巴的灰喜鵲都站不住了,從一個枝頭,蹦到另一個枝頭。
日日新學堂所在的小沙河村是知名的觀鳥圣地。幾只燕子在教室走廊里銜了泥搭了窩。孩子們看著小燕子梔子色的嘴試探地伸出,紛紛捂住自己的嘴,“太美了”。
校長大車在一本雜志上看到,這些燕子每年都要飛到南非過冬,到春天再次出現。
夏天,果園里棗樹、杏樹、櫻桃樹、核桃樹、山楂樹、柿子樹都枝葉繁茂。孩子們在樹下奔跑,老師們也在樹下奔跑。
初中教學樓落成那年,一群來自南方的學生曾漂泊至此。極少人知道他們為何而來。白天,大家一起上課、吃飯、在秋日的果園里放聲大笑。晚上,他們則住到離學校不遠、一個體面的酒店里。
一個月后,這群師生離開。了解內情的人形容,“孩子們過的是游僧一樣的生活”。
那是2019年,“游僧”們原本在深圳終年溫暖濕潤的梧桐山里擁有一座精致小巧的校園,草地上散養著幾只被毛雪白、頭腳純黑的薩??搜?。
漂泊是一種不得已的生存方式。如果一個人的生命體驗始終和公立學校相關,那么他將無法理解,在中國,還存在這樣一種學校,他們對傳統教育方法采取極為審慎的態度,枕邊書是宣揚尊重兒童的《愛和自由》。他們反感應試、繁重的課業和通用教材,并嘗試用一種他們認為更理想的機制去替代,最終的呈現會因流派的不同而多種多樣,包括自編教材、做木工、山中徒步,或是備受詬病的閱讀四書五經。
這種被稱為“創新小微學?!钡慕逃鷳B,興起于21世紀第一個十年。校方并不擔心生源,有些學校甚至只有一兩位學生,通常是“校長”自己的孩子。也不擔心教學資質,大多數學校能找到資質掛靠。他們“不主動找教育部門,也不希望教育部門找上門”。
甚至不擔心斷水斷電。在2013年首播的紀錄片《盜火者》中,一個無法享用水、電的學校,在家長們的幫助下,靠五臺太陽能發電機和山谷的溪流默默存活。
一旦失去土地,想要存續下去的學校會采取名為“游學”的方式,輾轉于各個創新學校之間,與當地學校交流,借用教室上課,直到找到下一片樂土。
2023年2月1日,日日新校長張冬青在一棵學生們用舊衣服裝飾的樹下。
日日新的另一位校長張冬青曾與“游僧”們惺惺相惜。
那時學校欣欣向榮。有觀點認為,在中國達到規模的創新小微學校中,成立于2006年的日日新是第二所,鼎盛時期,在校教師有八十余名、學生四百余人。在“游僧”到來的2019年,日日新已經獲得穩定的投資,投資方收購了所有創始人的股份,花大力氣解決了辦學資質,并購置燕郊和美國普林斯頓的分校區。
資方表示,作為一種教育模式,日日新未來要推廣到世界各地。
危機來了
這些人為了讓孩子能上日日新,曾把北京市中心的房子通通甩賣。
可南方周末記者到訪時已是晚冬,光禿的果樹樹葉凋敝,水和電也沒了。
距離“游僧”們的來訪已過去三年多,張冬青的同情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三年里,形勢急轉直下。與資方不和、學籍問題、土地性質,所有創新學校在解散前夜會遇到的問題,日日新都碰上了。
最近一次危機發生在2023年1月6日凌晨。在房東告知學校土地已被納入一項自主騰退項目后不久,日日新的變壓器被人為破壞。校方四處奔走,但直至最近,供電都沒有恢復,提供電力的是兩輛供電車,每小時320元。
春節期間,在北京寒冷、漆黑的冬夜,兩位校長出現在直播鏡頭前,他們再次暢談教育理想,觀眾大多是支持的家長。
在學校公布的資料中,日日新家長中包括官員、大學教授、企業家、律師、醫生和國家媒體從業者。這些人為了讓孩子能上日日新,曾把北京市中心的房子甩賣。如今,他們放下工作,動用所有關系去收集信息、選出代表與對方談判,時時刻刻出謀劃策。
開學前,一位女性家長帶著保姆和兩個孩子,急匆匆地來問張冬青,還需要多少投資?
兩位校長并未表現得太過擔心。張冬青永遠笑瞇瞇的,灰色調的穿著,走路、說話平緩而輕盈,保留著多年前在高校任教的形象。大車的臉龐覆著獅子鬃毛般的胡須,眼珠卻咕嚕轉,像個小男孩。
現實情況并不樂觀。某個夜晚,學校長達1200米的圍欄被人悄悄拆除。
日日新要保衛的,是他們的第三個校園。2006年,學校創校于北京北郊昌平區回龍觀一處三居室,2009年遷到更北的小沙河水庫附近。
2012年,學校遷至如今這里,租約簽到2029年。它位于一片150畝的果園之中,中間的平緩土地被開辟出池塘、教舍和一片被稱為“UFO土坑”的球場。多虧了樹和起伏的地形,當挖掘機經過門外正在自主騰退的小沙河村時,校長辦公室里幾乎聽不到丁點響動。
2023年2月1日,日日新的校園內,一片被稱為“UFO土坑”的球場。
很少有人一開始就體味到這種被自然包裹的美感。來聽招生會的家長有時會被嚇跑。一道生銹的大鐵門推開,系著花色圍裙的阿姨,會把家長引到連片裸露紅磚的平房前,說,“教室到了!”這讓他們回想起在北方農村度過的艱苦時光。
至于那些沒被嚇跑的人,則在一次次危機中“保衛”著日日新。
“搶”回學校
這位清華畢業生稱,此前從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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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胡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