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藝術家決定去送外賣

李燎從未如此熟悉深圳的馬路。在車胎與地面產生了至少8000次摩擦后，他快速掌握了不同路面的肌理。柏油路通常靜音，騎起來舒服；輔道的石磚路埋伏著危險，到了松散地段，車速太快時，能把磚騎飛起一塊；鋼板臨時鋪就的路，最讓人戰兢，碰上雨天，鋼板濕滑，“盡量不要打方向”。

送達時效的壓力下，外賣騎手李燎會忘掉所有事情。他形容那種狀態：腎上腺素被大量激發，看不到危險，“只要發現前面沒有交警就會騎非機動車道”。有老大爺提醒：生命最重要，不要闖紅燈。他明白對方的好意，心下卻不免嘀咕，“超時是會扣績效的”。

恐懼超時的騎手們在大理石路墩上剮蹭出刻痕。李燎識別出它們，“那些傷口都是我們這些騎電動車的兄弟姐妹們撞出來的?！?023年3月，李燎把那些傷痕累累的路墩子“搬”進了美術館，連同穿舊的騎手服、電動車、密集粘貼的訂單一同陳列。

個展取名“老婆去創業了”，這是李燎成為外賣騎手的原因。在此之前，在服裝公司上班的妻子承擔著家里的大部分經濟開支。他們在深圳買了房，每月要付將近兩萬六的房貸。2022年，妻子決定辭職，自己創業單干。曾經中產的生活變得像空中樓閣，有陡然搖晃、破碎的風險。

“所謂的白領或者小中產，很多都被綁在房貸里，房貸就是用杠桿調用了你未來多少年的勞動力，以滿足現在相對來說優越的生活?！崩盍菍δ戏街苣┯浾哒f，為了抵抗破碎，自己不得不拿起最基本的東西——身體去對抗。

六個月時間里，他送了將近4500單外賣，刨除掉買電動車和吃飯的開銷，賺的錢夠還一個月的房貸?！坝皿w力勞動換房貸，是在做反向杠桿，以收益比更低的方式去（平衡）收益比更高的金融杠桿?！崩盍钦f。

李燎把外賣路上經常遇到的路墩、穿舊的騎手服、電動車等都“搬”進了作品中。 （受訪者供圖/圖）

“把系統當做我們心里面的神”

2021年，李燎曾試著去東莞一家工廠打工，被35周歲的年齡限制攔在門外。他轉念，要去搬磚，被中產生活喂養的身體，卻早已達不到這類傳統勞作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