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凱恩斯主義為什么埋葬不了?
凱恩斯主張政府熨平周期,并不意味著凱恩斯是計劃經濟的擁戴者,相反,他對此深惡痛絕
有效的經濟政策歷久彌新,即便被埋葬多次也不會退出舞臺;壞的經濟政策最終總會被證明低效,甚至無效,不用埋葬也會遭到無情的淘汰。
此輪金融危機為害至大,各國政府拿出了壓箱底的拯救措施,從凱恩斯主義到貨幣主義,全部上陣。
我們面臨的經濟危機是1929年以來最大的,找不到特效藥,只能將以往使用過曾經證明有效的辦法加大劑量作用于經濟體。無論是凱恩斯的積極財政政策,還是弗里德曼的貨幣主義準則,都曾在特殊階段將經濟救出水火——如凱恩斯主義在1933年以后使市場恢復信心,而弗里德曼的貨幣主義在美國的1987年股災之后幫了大忙。
也許目前遭遇的危機與80年代之后的小危機不可同日而語,也許在《紐約時報》刊登廣告聲明羅斯福新政無效、是市場自我療傷的經濟學家們是對的,但誰能證明這一點呢?沒有人。更重要的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人們需要政府做點什么,提振信心。心理需要上升為第一需要。
人們總是相信經驗,當二戰后的政府隱性之手使歐洲經濟復蘇,當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與2003年中國遭受SARS襲擊,政府擴大投資起到了效果,人們必定相信,下一次的積極財政政策同樣會成果斐然??梢哉f這些成果不過是經濟周期的巧合,如1998年的房地產市場大發展拯救了國內的需求,2003年加入WTO導致外需擴張解決了國內的產能過剩問題,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此之多的巧合會深入人心。除非,反對者能夠拿出足夠多的證據,證明積極的財政政策效果恰好與期待的相反,否則,要拋棄目前的政策工具是不現實的。正如貨幣主義以弗里德曼等人的詳盡研究為先導,獲得了與凱恩斯理論相同的待遇,其他學派要獲得同等程度的認可,也沒有其他捷徑可走。
說起來,凱恩斯主義已經被埋葬過數次,東歐原有的經濟模式崩潰是第一次,里根—撒切爾新政之后貨幣主義大行其道,但凱恩斯主義卻奇跡般地起死回生,發揚光大——如今,代表金融市場化方向的資產證券化受到嚴重質疑,投行成為歷史名詞,花旗銀行已經接近國有化的邊緣。
現在全球都在遵循凱恩斯的建議。聽聽凱恩斯在1929年的政策建議,“當前大量失業人員重新獲得工作,這將使其獲得工資收入,而不再依靠失業救濟金,這也就意味著有效購買力的增加,從而將普遍刺激商業活動,再者,增加的商業活動又會促進商業活動本身進一步發展,從而有助于推動經濟的繁榮;繁榮具有累積性效應,這也類似于商業蕭條的反面累積情況。”
這些話是不是非常耳熟?是不是目前積極財政的理論指導?是不是大多數民眾的心中所盼?即便凱恩斯主義是無效的,關鍵時刻都會以各種面目粉墨登場,因為這是社會心理的需要,更不用說目前預備埋葬凱恩斯主義者連鐵鏟都沒有準備妥當。
預言準確與否并不是經濟學好壞的標志,更不是劃分派別的標志。凱恩斯對1929年經濟形勢的判斷是錯誤的,他與著名經濟學家費雪一樣充滿上世紀20年代所特有的樂觀情緒,牛氣沖天地說,“我們這個時代將不會出現任何危機。”如果凱恩斯是個徹底的市場人士,只能成為失敗的投資者,因為他的傲慢使他盲從于社會情緒不想自拔。整個20年代,持樂觀情緒的人多如牛毛,當時還沒有凱恩斯主義,所以談不上是凱恩斯主義的余孽。
事實上,截止到1928年,所有的經濟數據都好得出奇。市場總會下行,但沒有人知道是什么時候,誰也不相信下行周期會真正到來。
與凱恩斯主義相對的奧地利學派是相對準確的預言家,奧地利學派的領軍人物馮·米塞斯的學生費利克斯·索瑪瑞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1927年就預言經濟繁榮將以政府破產和銀行的崩潰告終。
奧地利學派的預言是準確的,卻是過早的,甚至是宿命的。米塞斯認為,20年代正在發生可怕的事,信用擴張正在發生,資本貨物價格上漲而消費品價格正在下跌,在消費品價格上漲時資本產品價格又在下跌,猶如蹺蹺板,讓人感覺不到危險。當貨幣體系出現扭曲時,實體經濟必然被扭曲,此時惟一的辦法是自愿放棄進一步擴張信用,讓危機提前到來。這顯然是讓深度癮君子馬上戒毒,違反全民的情緒,斷無可能;而不戒毒的結果是推遲危機的發生,但會將整個貨幣體系卷入,最終爆發更大的災難。米塞斯指責擴張的貨幣政策和信用體系,央行和政治人物急于創造繁榮景象,最終釀成危機。但經濟上升期的信用擴張幾乎不可避免,就算銀行不調控,商業銀行也會想方設法提高信貸規模;經濟嚴重緊縮期就算央行利率降到零,銀行仍然不愿貸款。
真正踏準了市場節奏,在崩盤前體會到壓力撤出市場的是精明的市場人士,他們雖然不會像經濟學家那樣進行深入分析,卻能憑借經驗搞清時間節點,搭到市場脈搏,巴布森和傳奇操盤手利韋摩爾,就是其中翹楚,但他們只有市場感覺,卻無法形成理論。
準確的預言家在危機之時,也會迷信市場調控,這與凱恩斯和米塞斯沒有關系。比如,有“末日經濟學家之家”的紐約大學斯特恩商學院經濟學教授魯比尼,2006 年準確預測了美國次貸危機并聲名鵲起,此后又在2008年上半年神準預言了投資銀行的傾覆。但魯比尼并不持有奧利地學派的觀點,相反,他提出的政策建議比凱恩斯還凱恩斯:“各國政府需要共同合作,從三到四個方面著手處理,在通脹減少的情況下出臺緩和的貨幣政策。出臺財政政策刺激經濟,政策的規模還要考慮到國家是否可以承受,還可以增加基礎設施建設開支和其他開支,出臺積極的收入救濟政策。在金融系統出現問題的國家還要修復本國的金融系統,像美國和英國還有銀行公有化的問題。還有住房和其他國內外問題需要解決。不同國家面臨不同的問題,中國不像美國和歐洲存在很大的銀行問題。但是仍然需要更加激進的政策。”甚至市場派的貨幣主義人士,在調控利率時無不閃爍著有形之手的魅影。
這次全球金融危機其實是政府和市場的共同失敗,政府只顧眼前收益、放松監管,央行降低利率,市場主體缺乏責任心,無度擴張。如果要調整,雙方都必須進行調整,而不是市場或者政府的單方行為。
凱恩斯主張政府熨平周期,并不意味著凱恩斯是計劃經濟的擁戴者,相反,他對此深惡痛絕。如果不是凱恩斯,市場化的經濟發展模式會被計劃模式所統一,凱恩斯以其政府行政之手的調控,挽救了市場經濟。說來諷刺,凱恩斯主義大行其道之后,凱恩斯在某次聚會后曾經表示,“只有我一個人不是凱恩斯主義者。”
我國積極財政政策確實存在對民營企業的擠出效應,導致資源向效率低下的大企業集聚,這是中國特色的經濟結構性矛盾,很難與凱恩斯主義或者奧地利學派扯上關系。表面上,我們是在向凱恩斯看齊,實行積極的財政政策拉動內需,實際上大企業的復歸并非始于金融危機,而是對計劃體制與官本位的迷戀,以及做強做大中國企業的急功近利之心。因此,中國以積極財政政策拯救經濟,而后進行市場化的深入改革調整經濟結構十分必要。
不論哪一派,都不能否認資源配置效率的增長、企業效率的增長才是經濟增長之源。只要政策導向錯誤、資源配置低效,遲早會讓經濟體大吃苦頭,不管是哪一派,都應該受到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