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倬云:我為什么要寫《經緯華夏》丨倬彼云漢
天地之間的變動,是人和人之間的互動造成的;有太多不能懂的地方,但你可以弄懂的地方在于——萬變不離其宗,變化引動變化,角色轉變角色。
責任編輯:邢人儼
身為作者,我有責任講明:為什么在《萬古江河》以后,又寫了這部書。為什么那本書敘述了如此多的史實,我還要再重新敘述一遍?這就等于,帶朋友去巡山、看海:第一次去看,我告訴他——海是如此,山是如此;第二次去,我就告訴他——山在變,海在變。不是山、海在變,是“我”在變,是我的想法在變。我現在看到了另外一番山,另外一番水,另外的“廬山”,另外的“浙江潮”(作者注:蘇軾《觀潮》: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我一輩子經?!白兡X筋”。從讀大學開始,我就不覺得歷史是固定的:不但“史實”不會固定,人對歷史的敘述,閱讀歷史所產生的悲嘆、歡欣都不固定。因時因地,你有所感、有所觸,就會有不同的陳述,就會有不同的描寫。學歷史的人,責任是將其所感、所觸呈現給大眾。
就如同這本《經緯華夏》,里面有我的眼淚、我的歡笑——所有的歡笑和眼淚,都是因為看到了這片土地上的蕓蕓眾生,幾千年來的掙扎和奮斗;或者輾轉于艱難困苦,而沒有出路。但是,其實是有出路的,會有出路的;有時候,他們找到了出路,我自己沒看見而已。所以,我每次寫一部書,甚至寫一篇專題論文,都有一個整體的想法在其中。
我所從事的歷史書寫,并非排比歲月,也不是著眼其中的是非對錯,或者某個敘事的唯一性。要知道,同一事件,旁邊有一百個人看見,可以有一百零一種“事實”——身為歷史學者,不能說“我的責任就是矯正”,因為你說的“第一百零二種事實”,同樣可能是錯的或者片面的。所以,我的責任就是告訴大家:歷史的變化,并非事實本身的過程,及其所呈現出的變化,而是“我所理解的變化”。理解了上述“變化”,看待歷史就如“變動的萬花筒”——并非“萬花筒”在變,而是“萬花筒”里的彩色圖案,在“我的理解”之中轉變。
寫作《萬古江河》的時候,我壯年剛過。那時已經退休,我認為可以將自己所理解的中國歷史做一番整理。當時,我整理的方法是:看中國歷史的方向,看不同的力量、不同的情況造成怎樣的潮流,造成了怎樣流動的方向。以如此觀念,我寫出了《萬古江河》。大家可以看看那本書,我是把“長江”作為一種敘述模式——其實,長江也只是一條江而已。
如今,我已活到了93歲。為什么還要寫這本《經緯華夏》?因為我現在看到的不是一條江,而是一塊亞洲大陸,以及歐亞古大陸,我的觀念中,這幾處是彼此相依相附的?!按箨憽边@個詞,我為何要重復兩次?“亞洲大陸”是關于中國為主的東亞,其自身的定位;“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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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