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克獎得主弗蘭納根:活下去,比時代活得更久
“那些巨大的創傷難以言說和傳播,親歷者有時會擦除一部分記憶,責任就落到小說家身上,他們試圖拼補過往,以更好地理解究竟發生了什么”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周建平
“世界變得越來越不確定、毫無秩序可言,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這個故事或許會讓他們想起,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我們還擁有彼此的愛,這大概是我們此生唯一能確定的事了?!?/p>
2014年,澳大利亞作家理查德·弗蘭納根(Richard Flanagan)憑借長篇小說《深入北方的小路》折桂布克獎。小說基于他父親二戰中遭到日軍俘虜、在泰緬修建“死亡鐵路”的經歷,雙線講述澳大利亞軍醫多里戈·埃文斯的一生兩世:他在戰俘營竭力挽救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同伴,孤獨無望時,他會不斷追憶生命中唯一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
在弗蘭納根筆下,“多里戈·埃文斯會活得很久,見證所有的變化”——他覺得有些東西正在凋零,但他會活下去,要比自己的時代活得更久……
“這是一部關于愛與戰爭的巨著,”布克獎頒獎詞指出,“弗蘭納根以優雅文字敘述了一個罪惡和英雄共存的故事,連接起東方與西方、過去與現實?!?/p>
弗蘭納根1961年生于澳大利亞東南部塔斯馬尼亞,世世代代,人們都在這座“世界之盡”的荒島上伐木生活。他的祖父母都不識字,全家唯獨他父親受過基礎教育?!案赣H對文字的美感和魔力有著強烈感受,他至死都在感嘆,人可以用這26個字母來窺測宇宙。閱讀能享受到自由和超然的力量,文學這張魔毯,把我從這座小島帶到遠方?!?/p>
1994年,弗蘭納根發表處女作《河流引路人之死》,他以寫意、夢幻、充滿原始張力的語言,講述了河流向導阿利亞什在塔斯馬尼亞富蘭克林河中船只傾覆、溺水而亡的經歷,透過亡魂激流般的自白,弗蘭納根將個體經歷與塔斯馬尼亞祖輩的神話歷史緊密綁縛?!拔铱梢詫懗瞿嗤?、氣味、炎熱和血液,卻是讀者帶來了情感、同情、悲傷和憐憫。這本書當年沒得到太多評論,但它收獲了讀者,這足以賦予一本書生命?!?/p>
2023年夏末秋初,弗拉納根《深入北方的小路》新譯本和新作《幻夢中涌動的?!分凶g本相繼在中國出版,他在塔斯馬尼亞首府霍巴特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連線采訪?!拔膶W讓我見識到每個人的深邃廣闊,以及蘊含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的可能性,這其中既有邪惡,也有良善。當你意識到人能成為一切,既可以是殺人犯,也可以是圣人時,你就能學會謙卑地看待這個世界,并且明白:任何發生的事并非與你無關,而是我們作為人類的一種存在方式?!?/p>
底層世界更真實,文學的宇宙直指人性
南方人物周刊:聽說成為職業作家前你做過建筑工人、園丁,還考慮過前往澳大利亞北部挖礦。過往那些工作經歷對你有何啟發?
弗蘭納根:的確,我做過不少工作,這些經歷讓我意識到,大多數人的生活如此艱難,為了能有飯吃、有房住,人們掙扎著生存下來,他們不喜歡自己的老板,工作非常卑微、又極其辛苦,這其實是世上多數人每天的生活境況。我一直告誡自己,如果有幸成為一名全職作家,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艱難歲月,也永遠不會抱怨寫作中遇到的困難,因為有機會從事自己喜歡的事,你已獲得了非凡特權。
過去種種經歷也讓我發現,當你接近那些權貴、名人時,他們的世界并不真實,但當你身處底層時,人們往往很誠實,他們對彼此都說真話,所以你會發現大量真相。我的祖父母都是文盲,我很幸運成了作家,我和他們及他們的朋友在一起時,能看到一個真實的世界,但當我和那些取得巨大成就的人在一起時,我發現了解真相要困難得多。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處女作《河流引路人之死》中,主人公阿利亞什與一位有中國血統的姑娘蔻塔·何相愛,你還寫到何氏家族的歷史,其中有何原始素材?2018年你也來過中國,可否分享下你的印象?
弗蘭納根:其實我有些中國表親,19世紀許多中國人來到澳大利亞,他們與當地人通婚,所以很多澳大利亞人都有中國親戚,我在小說中寫到中國,是因為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我對中國人并不陌生。澳大利亞歷史上曾有段時期種族主義高漲,當時很多中國人被迫離開,但謝天謝地,現在這種情況又改變了。
上次到訪中國時,我和中國作家余華對談,他的經歷和我的很不一樣,但我們分享了對閱讀和寫作的思考,他的文學英雄和我一樣,也是威廉·??思{,我發現我們的創作理念也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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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