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山地之王”：高仙芝的高原足跡

從空中鳥瞰帕米爾山結（視覺中國/圖）

八月中旬，我從喀什出發，沿喀喇昆侖公路騎車去巴控克什米爾。鑒于我國紅其拉甫口岸不允許騎行通關，我需要在塔什庫爾干縣城搭乘過境大巴，將自行車作為行李托運，抵達巴方一側的紅其拉甫國家公園后再繼續騎車前行。

紅其拉甫山口海拔4783米，在我國邊境一側是大開大闔的帕米爾高原東部山谷地形，氣候干旱，植被稀疏，難得見到山腳有一株喬木，周圍必有院墻環繞——是一戶塔吉克族牧民人家；進入巴基斯坦境內則很快轉換為激流奔涌的河谷地形——這是罕薩河（Hunza River）在帕米爾高原東南部切出的一條峽谷，它在喀喇昆侖山、喜馬拉雅山和興都庫什山交匯而成的山結中左沖右突，迅速跌降。從紅其拉甫山口邊境線到巴方執行邊檢的紅其拉甫國家公園入口，短短40公里路，海拔下降了約一千米；再從邊檢到巴方口岸蘇斯特（Sost），距離約38公里，海拔又下降了近一千米——這對于騎行者來說自然是莫大的福音。待我一路下坡騎到罕薩河谷東部的Ganish村莊時，海拔已經降至約2400米，只有紅其拉甫山口的一半了。

在Ganish以南不遠處，我看到一架步行索橋在洶涌的罕薩河上方飛架南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一千兩百多年前，盛唐名將高仙芝正是利用這條大河下游一座相似的索橋封死了洶洶敵軍的去路。

罕薩河上的一座步行索橋（王在田/圖）

克什米爾“大博弈”：金山西見煙塵飛

在高仙芝趕到那座索橋之前，他所統率的遠征軍前景相當不妙：面對一座叛降敵方的堅城，以及兼程趕來的大股敵方援軍，而己方則是一支出征已三個多月、長途跋涉超過一千五百公里、在地質氣候條件極端惡劣的蔥嶺（帕米爾高原古稱）頂風冒雪連續作戰后輕裝疾進的遠征孤軍，深入敵境，語言不通，沒有攻城裝備，缺乏后勤補給，也不可能有援軍。

這樣的艱難形勢或許亞歷山大大帝在其傳奇式的亞歐遠征中曾經遇到過。然而亞歷山大頓兵于蔥嶺以西，從未逾越，而高仙芝的任務恰恰是翻越蔥嶺收復失地，更何況他的兵力、畜力與物力均遠遠少于亞歷山大的遠征軍——這或許就是后來高仙芝被他的對手之一大食尊稱為“山地之王”（Sahib jibal al-Sin，Sahib是突厥語中的“主人”，jibal是阿拉伯語中的“山”，al-Sin就是of China）的原因。

高仙芝是高句麗王族后裔，其先祖乃是興起于中國東北渾江流域和鴨綠江中游地區的夫余人，“以高為氏”，于西漢時期建立高句麗政權，歷時七百年之久，一度向西南占有遼東，又向東南越過鴨綠江進入朝鮮半島。高句麗政權在隋唐兩代的軍事打擊下滅亡后，唐王朝將戰敗的高氏王族內遷至中原和隴右，而高仙芝跟隨其父高舍雞從軍，成為唐朝的戍邊軍人，從小在河西走廊的軍營中長大，少年時代又隨父調防至安西大都護府，也就是今天的南疆、帕米爾高原和中亞河中地區。他二十多歲就嶄露頭角升為將軍，與其父平級，后來又在羌族領導、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的賞識之下進一步獲得重用，官至安西副都護、四鎮都知兵馬使，相當于夫蒙靈詧的副手暨整個南疆的軍事主官。

天寶六載（公元747年），高仙芝接到了來自唐玄宗的詔書，任命他為行營節度使，繼三位前任失敗之后第四次遠征蔥嶺，收復小勃律——也就是我騎車前往的巴控克什米爾。

在巴基斯坦罕薩地區騎行（視覺中國/圖）

今天的巴控克什米爾（Gilgit-Baltistan）分為吉爾吉特與巴爾蒂斯坦兩部分，其分野的緣起便可追溯到大小勃律。此地原名波洛里斯坦（Boloristan），意思是“高山之國”，其中“斯坦”是突厥語“國家”的意思，如今中亞有哈薩克斯坦等五座“斯坦”國，南亞則有巴基斯坦；而波洛（Bolor）意為高原、山地——這個地名在大唐西域赫赫有名，譯為“勃律”，乃是大唐、吐蕃、天竺和大食四國交界區域，又分為西側罕薩河谷的小勃律和東側印度河上游的大勃律——高仙芝此次遠征的目標便是小勃律。

大小勃律原為一國，其疆域包括今天的巴控克什米爾大部和印控克什米爾北部，乃是吐蕃經略西域的必爭之地。七世紀初，吐蕃吞并阿里地區的象雄古國，統一了青藏高原，從此開始以阿里地區為基地實施其西域戰略，與大唐圍繞勃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