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熊貓為鄰
那位曾讓林麝聞風喪膽的獵人,在一次修公路時,撞見一只意外滾落的熊貓?,F場所有30歲甚至年紀更大的工人們,把這坨圓滾滾的動物圍住,每個男人都想去摸一摸它。這只熊貓被來自男人們的撫摸嚇跑了。
他們都還要習慣,做彼此的鄰居。
發自:四川綿陽
責任編輯:吳筱羽
紅外相機拍攝到野生大熊貓路過
“不用懷疑我的技術?!?/p>
四川綿陽平武縣的傳奇獵人鐘俊德瞇著眼睛指向對面的山坡。他頭發花白,干瘦的身體看起來十分靈活,講話講到得意處,便是這樣瞇起眼睛,從椅背直起身,翹起二郎腿。
“那里有一只野豬?!彼f。
山坡上風平浪靜。
“你如果多待一天,我馬上就給你把野豬打下來吃了?!?/p>
這個老頭又在開玩笑了。如今這山里若還有什么人打獵,都必然躲著他走。
當年的傳奇獵人鐘俊德在因倒賣熊貓皮而鋃鐺入獄之前,獵殺過林麝、毛冠鹿、“四不像”,以及數量無法統計的麂子和野豬。獵人職業的巔峰期,他和同伙們曾在3天里讓9頭羚牛倒地不起,收獲總重量超過3噸的肉。
而如今,他是新驛村巡護隊隊長,帶著一隊昔日的獵人們巡山,林子里什么東西該有,什么東西不該有,他們再明了不過。
“什么季節下獵套,什么季節該去反盜獵,我們是絕對有把握的?!彼f,“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他(它)們?!?/p>
鐘俊德展示自己以前打獵的弩。
獵人、村莊和山林
“靠山吃山”,在山區,狩獵有著悠久的歷史,平武也不例外。
獵人擁有獨特的自然知識。他們掌握72種咒語,會根據太陽的運動軌跡,將山脈分作陰、陽、公、母,在他們眼中,山不是由泥土和草木而是由不同動物的活動軌跡拼接在一起的,泥土滾落、草木擺動,僅僅是為了顯露出動物的移動。
“藏族人吃糌粑,我們漢族就愛吃干飯。動物也是一樣?!崩汐C人用理解人類的方式理解野生動物:羚牛愛吃樹梢上的葉、懸崖上毛茸茸的草,所以它們得待在陰山;可麂子和毛冠鹿,就喜歡陽山。大熊貓要復雜一些,它們會相時而動:5月至7月間,它們遍山跑,四處尋著新鮮的筍子;熱天呢,它們就喜坐高山;冬天因為要產子,它們就找半陰半陽之所,有水源、有食物,也要曬得著太陽。
出現在老河溝自然保護中心的毛冠鹿。
1961年出生的鐘俊德,7歲那年和父親打到一只熊貓后,認為這種肉質棉柴、滂臭的動物難下咽。那時的獵人也因此并不喜打熊貓,有時只是碰上了。
羚牛通常最受狩獵者歡迎。14歲那年,得知忙著回村報到掙工分的父親沒能把一頭羚牛打死,鐘俊德約了朋友,拿上獵槍,朝它前腿和胸部相連的位置開了一槍,便讓那頭羚牛陷入永恒的沉睡。
饑餓和貧窮能讓獵人們馱上比他們自己還重的羚牛尸體。尸體裝在一種棕樹纖維制成的鏤空雙肩袋里,那股近似山羊的膻味,會在扛肉者的身體上停留很長時間。
20世紀80年代,市場上忽然涌現出對熊貓皮和麝香的追捧,有人曾相信,麝香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而睡在熊貓皮上,能交到好運。男人們拿上土炮和用牙膏鉛皮熔煉出的子彈,踏遍每一處竹林和灌木叢。當地人回憶,曾有熊貓皮被炒到50萬元一張的天價。
接下來是持續多年的嚴打。1987年,最高法出臺司法解釋,指出倒賣、走私熊貓皮最高可判處死刑。然而嚴打并沒有讓盜獵行為銳減,新驛村就是盜獵熊貓的重災區。全村一百六十多戶人,就有四十多戶的戶主被捕入獄,村子成了所謂的“寡婦村”。
很多老獵人在追憶往事時,都會提到沒日沒夜踏入叢林前的人生經歷:結婚、生子、再生子。在貧困的生活和養家的壓力面前,男人們不會輕易放棄打獵——大山是他們近乎唯一的依靠。一斤玉米幾毛錢,到省城打工每天幾塊錢,而麝香呢?克價直接等同于黃金。
在離新驛村不遠的福壽村,獵人強清貴因曾在一個冬天連續捕獲了13只林麝而名聲大噪。
綿陽市平武縣福壽村,強清貴展示自己已經廢棄的捕獵工具。
這些村莊的日常生活與狩獵緊密勾連,大部分村民,即便沒有參與過,也都知道剝開熊貓皮需要從熊貓的腋窩下開刀,才能讓皮草完整無缺;2000年之前出生的人,多半在村里紅白事的筵席上吃過羚牛肉,煮的或是紅燒,“拿不出羚牛肉的人家,面上無光”。
在所有男孩都要進叢林尋找獵物的村莊,甘明東從小自視為一個獵手。他1994年出生在平武縣的高村,鄉鎮上只有一條一眼能望到頭的街道。他的父母找不到其他活路,在他6歲之后就外出務工。他爺爺,一位老兵,能給予他的教育是,零花錢每天兩塊錢,“如果打了架,就給五塊”。
男孩們一起打獵時,興奮支配著所有人的行動。打下獵物,荷爾蒙分泌達到頂點,并在一次次相互比試中循環強化。但甘明東隱約感到一絲異樣,在他拿到動物尸體的瞬間,會莫名涌起悲傷。但到“下一次捕獵時,又是更加兇猛的亢奮”。
他也討厭那些打獵只為取樂或精進槍法的做法。信佛的長輩雖然遞給他獵槍,但也會叮囑:你不得不吃肉的時候,才去打它。
除了捕獵,剩下只有談戀愛和打架,后者這種人與人之間激烈的對抗是他最主要的生活內容。他每周最少打三次架,收保護費,然后把這些錢連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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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胡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