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本師吳金華先生逝世十年祭
少年時看《福爾摩斯探案集》《三俠五義》之類的書,曾幻想長大后能成為追尋真相的偵探和鐵面無私的法官,成年后才知道不切實際。您教我做???,做訓詁,訓練如何通過窮源竟委的調查以及殫精極慮的分析,作出信而有征的推斷。為了真相窮追不舍,依據事實無所屈撓,一切取決于我。發現一個錯字,好比揭露一個惡人;恢復一個原詞,如同昭雪一起冤案。
責任編輯:劉小磊
吳金華先生(1943-2013):文獻學家,復旦大學特聘教授、古籍所教授,《三國志》研究獨步學界,蜚聲海內外。圖為2007年12月吳金華先生訪美時留影。(何凌霞/供圖)
1997年,我從南京師范大學古文獻專業本科畢業已過去了九年,某個春天的下午,懷抱著四歲的女兒上到四樓。在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剛過而立之年的我,從自己略顯沉重的喘息中醒來。因為不甘心生命就此往下走,我決定要重新回到大學,以開始另一種成長。那一刻,我想到了您。
事實上,大學畢業后,我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再想起您了。
讀大學時見到的您,有一個歐洲僧侶般的禿頂,大大的眼鏡后面的眼睛很精神,厚厚的嘴唇常帶著笑意。除了夏天以外,似乎一直穿著藍色或黑色的中山裝,上面的口袋里總別著一兩支筆。上一屆的同學說見過您上課投入時用中山裝的袖子擦黑板,您的課我們上得少,沒在課堂上見過您這樣做,不過我確實看到過您上完課后深色中山裝的衣角、袖口、口袋等處沾滿了粉筆灰的樣子。我1984年考入南師,此前所遭受的各種莫名其妙的嚴厲管束,在寬容的大學里導致了強烈的逆反。那四年看一切都不入眼,自然也包括您。
臨近畢業,我對您的看法才有了很大的改變。我去您家接受畢業論文的指導,那是四年來僅有的單獨交流。家里很擠,沒有書桌,您招呼我在一張堆滿了書的小圓飯桌旁坐下,開始談我的論文。其間我一直被桌子正中攤著的一本《三國志集解》吸引著。翻開的書頁上的空白處,用不同的筆寫滿了長長短短的校語。談到后來,忘了為什么,好像是要找一個什么例子來作說明,您開始翻那本書。于是我看清了,那本書的每一頁都寫滿了五顏六色的字。
吳金華先生批注的《三國志集解》。
很慚愧,那一天您就學術跟我談了什么,后來很快忘記了,唯有這本書的樣子還時不時想起。南師畢業后回到故鄉常熟,只過了一兩年,高傲便很自然地變成了頹廢。此后的幾年,我很少看書。天氣不好的時候,漫無目的地在虞山麓尚湖濱游蕩,任雨雪從頭落下。努力勸自己,嘗試跟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沒日沒夜地打牌。越來越兇地抽煙,尤其是獨處的時候。常常喝酒,深夜里醉了,一個人坐在馬路邊的黑暗中,默默地流淚。直到這個春天的下午,這一切才戛然而止。我決定重新開始,要長時間認真地去做一件事。當時再次浮現在眼前的,便是這本寫滿字的《三國志集解》。
于是給您寫信,我甚至都不知道您兩年前已離開隨園(編者注:南京師大老校區系袁枚隨園舊址)。您從上海寄來的回信說,知道你想來讀書,真是令人高興。專業方面我們曾經學的那些,只要沒有完全丟下,溫習一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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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星歌